自一人坐在大堂旁的偏厅内,他的随从左右已经被府带了下去,留他一人在此觐见高畅,偏厅内,墙壁的一侧挂着一幅山水画,上面画着冬日之景,漫天风雪下,两座孤峰相对而立,一条喘急的江水从两峰之间,一叶小舟飘于江上,舟上一人,散发狂歌。
之所以打量这幅画,只是为了排遣内心的局促,要知道,当杨善会提出要派人去平原时,清河的一干官吏无人出列,在清河郡官方的宣传中,高畅是一个红眼睛,緑眉毛,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暴戾之徒。即将和这样的人见面,要说杨默心中没有半点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士为知己者而死,若不是杨善会大人,一个贱民出身的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也是杨默毛遂自荐担任这次出使的使者的原因。
杨默一出生,就是杨善会家的家奴,随着杨善会东征西战,立下了不少大功,还曾经救过杨善会的性命,因此,杨善会让他脱了贱籍,一路提拔,让他成为了身边极为重要的幕僚,当杨善会遇见困难的时候,他自然要挺身而出。
一阵脚步声传来,杨默忙把视线从那幅画上收回来,这时,已有两人走入偏厅。
为首一人身着短袍窄袖的胡服,身材挺拔,面白无须,一缕微笑挂在他的嘴角,充满了亲和力,那人正是高畅。
这幅画还入眼吗它是我身边地这位秋先生所作
高畅微笑着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乃是秋长天。这幅画,还是他担任宇文醒的幕僚时所作的画,由于是醉后所作,孤愤之意跃然纸上。
惭愧惭愧涂鸦之作,不入方家法眼
秋长天向杨默拱了拱手,谦虚地笑道。
在这幅画里面,杨默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因为杨善会喜欢作画,从前,他常在一旁磨墨,耳濡目染之下,比较喜欢这类东西而已。
很好很好
因为看不出什么来,他唯有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这是高畅高将军
三人在各自的席位上落座之后。秋长天为杨默和高畅做介绍,高畅并没有在平原郡担任任何官职,故而,他只能以将军呼之。
高将军,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就是高畅
不过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传言中那样是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家伙啊
和所有的人一样,杨默在高畅地身上只得到了高畅想要给他看见的一面。
这是清河郡通守杨善会大人的使者杨默。担任清河郡司曹一职。
贵客远来辛苦了,请坐
高畅摆摆手。面带微笑,示意向自己长揖为礼的杨默坐下。杨默和秋长天一样都身着宽袍大袖的儒士衫,由于杨善会喜着儒衫,杨默也随之仿效。
三人寒暄了一阵之后,杨默将一封信递给了高畅,那是杨善会写给高畅的信。
高畅打开信纸,匆匆浏览一遍,将信纸放下,面带微笑。轻声说道。
杨公信中所说之事,我已知晓了
不知高将军对我家大人之言有何回应。我家大人希望在下能将将军地回信带回清河。
高畅摆摆手,沉吟片刻,笑着说道。
此事不急,阁下远来,旅途劳顿,还是先下去休息片刻,我让秋先生给阁下安排一切,回信之事,待我思虑清楚之后,才好下笔,到时再请阁下给杨公带回去。
这个
杨默的脸上掠过一丝迟疑,表面上,他好像非常想尽快得到高畅的回信,不过,看高畅没有这样的想法,只好勉强在平原停留下来。
然而,这只是他伪装出来的表情,实际上,他也想在平原停留一阵。
在派他出使平原的时候,杨善会已经率兵前去攻击进犯清河郡的临清贼王安部,他制造了一个自己仍在郡城的假象,希望杨默在平原想一些法子,希望他能够拖延高畅进犯清河郡的步伐,只要他这边能腾出手来,就不怕高畅的进犯。
既然,高畅给了他一个在平原停留地机会,正好让杨默可以完成杨善会交付的任务,这也是一个打听平原虚实地好机会啊
杨默向高畅告辞之后,在秋长天的陪同下走出门,朝事先为他准备好地宅院走去,他想打探平原的虚实,秋长天又何尝不想从他嘴里打听到清河的虚实,两人一拍即合,就像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并肩说笑着一路而行。
偏厅内,高畅拿起杨善会的信再次细细地看了一遍。
杨善会的信中并没有太多的内容,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干巴巴的客套之词,高畅一眼带过,只有在信尾地寥寥几笔,杨善会才说到了正题。
在信中,杨善会希望高畅能像他的祖父高颖一样,以黎民百姓为念,不要妄起刀兵,维持清河和平原两郡之间地睦邻友好,为了维持这样的关系,他们清河人愿意为平原郡的安定繁荣的事业添砖加瓦,奉上一个友好邻邦的一分好意。
说白了,杨善会的意思就是,要是高畅不趁人之危攻击清河的话,杨善会会因为这份情谊给高畅一点钱粮之类的好处。
高畅冷冷一笑,要是杨善会真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打发自己的话,那他就想错了,以杨善会的为人,他不应该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啊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呢
高畅沉默着,手指放在太阳穴上轻轻捻动,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飞快地旋转。
昨天传来的情报,上面说什么来着呢窦建德的大军已经度过了漳水,兵锋直指武邑,一旦攻下武邑,信都的郡城冀县就裸地摆在了窦建德的面前,这个情报,杨善会应该也知晓了吧
要想派兵北上增援信都,杨善会必须先击败来犯的临清贼王安,同时,也需要稳住自己,这就是他派出信使来想和自己订下攻守同盟的原因吧为此,不惜用钱粮来贿赂自己
如果,自己同意了他的条件,他能相信自己的诚意吗
应该不会吧
是想稳住自己,争取时间吧
不过,这也是自己想要的,自己不会在他去和王安作战的时候从背后出兵,一是不相信王安能抵挡住他多久,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整军运动不能半途而废。
不需要他相信自己无心出兵,因为,他肯定不会相信这个,那么,只能让他相信自己无力出兵了
要想他相信自己无力出兵,就必须制造一定的假象来,这个计划需要从长计议,这个假象需要他这个使者相信,也需要他安排在平原的所有细作相信,这样他自己才能相信。
一旦他相信自己无力进犯清河之后,率领清河兵北上增援信都,自己才把握好时机突袭清河,这个出兵时机一定要把握好,尽量在不需要付出重大代价的情况下攻占清河,如果,打下清河郡兵力损失过大,日后,就没有和窦建德讨价还价的倚仗了。
大方向制定下来了,该怎样实施,必须想出一个详细的方略来,一时之间,高畅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欺瞒清河方面的人,他长吁了一口气,走出屋子。
出外走一下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能会有好点子。
高畅出外从来就不大张旗鼓,常常身着便装,随身只带几个乔装打扮的卫士,这样的做法秋长天曾经变相地劝告过几次。说是这并非上位者该有地做法,极易给那些小人可乘之机,然而,高畅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
如果,身登高位,就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那为什么要掌握天下大权呢转生过无数次的高畅自然不会将自己陷入一个无形的囚笼之中,就算那个囚笼金碧辉煌也不行。
同一时间,徐公子一袭白衣骑着一匹青驴悠哉游哉地进了平原城。
阳光照在他的腰间悬挂的绿色的玉佩上反射着碧绿的光芒,阳光很好,很暖和,照在人身上。让人熏熏欲睡。
徐公子手持一幅书卷,微眯着眼睛,骑在青驴上,时不时,拿起书卷瞄上一眼。
徐公子从西门进城的时候,守门地士兵并没有拦住他,也没有询问他,这让他颇为诧异,要知道,他游历天下好几年。在如今这个世道,还很少有进城不收进城税的城池。
也许因为自己这身读书人装扮的原因吧不过。平原应该是流民军占据的地盘,什么时候流民军对读书人也这样尊重呢
想不通啊
进城之后。徐公子下了青驴背,站在城门旁,想看看别人是怎样进城的。
很快,就有一个樵夫担着一大捆木柴进城来,那些士兵同样对樵夫不闻不问,放任他走了进来。
这样看来,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应该不强吧,守城地士兵都是这样玩忽职守。一个个懒洋洋的,任人进出。也不检查。
接下来,几个手持武器的平民装扮的人走了过来,这下,那些士兵应该把这些手拿武器的人拦下吧看这些人的装扮,不像大户人家的丁壮,如果,任由这些人进入城内,这个平原城的防守只能说是非常稀疏了,只要有数百手持武器的人分批进入,和外面里应外合的话,很容易就能将平原攻下。
那些守城地士兵果然把那些人拦下了,然而,那些人只是拿了一个腰牌给士兵们看,士兵们就将他们放行了,并且,还笑着和那些人勾肩搭背地开着玩笑。
这让徐公子更加迷惑了。
他牵着青驴,跟在那群手持武器的人身后,沿着西城大街向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地风景。
据说平原城曾经被高畅放过一次火,烧掉了半个城,这一路走来,他却看不到火烧的痕迹,街地两旁,大多是两层的木制小楼,看样子,是新起的吧
这条大街也很奇怪,全是由大块的青石板铺成,街的两旁却挖有水沟,徐公子想了想,立刻明白这水沟是排水所用,遇见暴雨天,起到泄洪的左右,民居的污水也可以倒进水沟之中。
只是,这个水沟袒露在露天之下,不是要招惹蚊蝇,散发秽气吗不过,很快徐公子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转过街角,一群人正向水沟上铺设青石板,将水沟掩盖起来,数丈之后才留下一个间隙,让街上地水得以流下水沟。
这个设施是谁设计的呢
走遍天下,徐公子也没有看见过这样精巧地排水设计,实在是让人敬服啊
那些二层的木制建筑也非常漂亮,虽然没有什么雕龙刻凤的华丽花纹,胜在整齐划一,式样相同,也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个平原城的确和别的城市不一样,主事之人的确是个高人,徐公子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了。
街上来往的行人虽然谈不上什么挨肩接踵,却也并不稀少,不会给人荒凉冷清的感觉,人潮比不上东都,江都等大城市,和徐公子所经过的那些郡县所在地比起来却好上了许多,很难相信,这一段时间以来,这个城池饱受了战乱之苦。
这恢复能力未免也太厉害了一点吧
瞧着街上行人的笑脸,徐公子深有感触,这样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足以让人真心感动的笑脸。
徐公子每经过一地,总要观察当地百姓的衣着,以及脸上的神情,只有通过下层老百姓的喜怒哀乐,衣食住行,才能知道当地的官员是不是一个好官。
这座城池的主事人不仅仅是一个好官吧就算是在洛阳那样的大城市,在那些底层百姓的脸上,也看不到这样的笑容。
那是对自己当前的状况感到满意,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信心的笑容。
这样一个人,治理民生如此了得,领军打仗又如何呢难道他的军队真像自己看到的那样,纪律松弛,没有战斗力。
看来,必须仔细打听一番。
眼看跟踪的那些手持武器的人走进了一间坊市,徐公子忙牵着青驴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