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移步走下来,在那三个陌生面孔前站定,他亲切的拉着其中一个站起来的年青人的手,笑着道,“三娘,这位年青勇敢的将军是破军的金甲侍卫,张威将军。张将军虽然年少,却十分有为,可是破军身前最信的过的贴心人。这次过来,他是破军的使者。”
穿着一身金色御卫铠甲的张威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长的肩膀空阔,四肢健壮,一脸刚毅。看到李渊如此亲热的拉着他的手,他也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微笑着道,“我可不是什么使者,只是陈王殿下的一名侍卫罢了。这次也是奉了陈王殿下的命令而来,可不敢打着使者的旗号。”
“张将军说笑了,张将军可是陈王身边的贴心人,身份尊贵呢。私底下来说,陈王乃是我的女婿,说来我还是长辈。不过抛开私下不提,陈王可是名震天下的大帅,麾下精兵数十万,镇守辽东、辽西、河北、山东、淮北。足足坐镇天下半壁江山,可实实在在是让我等仰望啊。”李渊放低了身段,尽力的说着好听的话语,拉近着与张威等河北使者的距离。
“当初陛下在太原驾崩,临危之时,因不知道萧皇后与皇太子已被陈王解救,不得以下才临终命老夫辅佐皇太孙燕王继承大统。老夫初时也是一心为了大隋朝廷,却不料杨暕图谋皇位不成,反陷害于老夫弑君,真是冤枉死老夫了。及至后来得知陈王殿下在河北拥立皇太子继位,老夫也是立即上表陈王,恭贺尊从河北新皇,并继续为新皇坐镇安抚河东一方。”
李渊站在那里,一边说一边还不时的拿着衣袖擦眼泪,说的极其感人,扮演着一个对大隋忠心不二,没有半点私心的大隋忠臣。听着他的话,就是洞中李唐的不少官员,都觉得唐王实在太高尚了。原来唐王是如此忠义之臣,奈何天下人误会深矣。
“先帝驾崩之后,大隋天下得承大统者唯皇太子合乎法礼。先前老夫与先皇因不知皇太子还朝,才致有太原之失误。后来也是马上知错即改,尊河北新皇为正朔。奈何新皇得位名正言顺,可总有些人为一已之私,不惜做出谋逆之事。辽王杨暕、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秦王杨浩,这些人或一心谋逆,或受人操控,纷纷视河北新皇正朔于不顾,于各种谋逆登基即位,建立伪朝。特别是杨暕,太原先皇未崩之时,就管挟兵举事,意图不轨。”他恨恨的念出了杨暕两个字,仿佛从口中吐出了两柄刀剑。
“杨暕等人身为皇子皇孙,实不应当做出这般谋逆之事。”裴寂也在一旁顺着道。
李渊点点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老夫受陈王信任,受任镇守河东一地。原本教化一方百姓,安抚一方民众即为称职。奈何老夫得陈王如此信任,却是无法安坐河东,看着杨暕等逆臣做乱天下。先前杨暕逆贼不但为祸江汉,而且窜入河东。老夫受河东父亲乡亲所托,发河东之兵,南下征讨杨逆。原本老夫所率河东之兵,将士用心,胜利在望,河东平静在即。奈何,割据关右的宇文氏逆贼与窃据中都的王世充逆贼,却先后趁机袭我河东,陷老夫河东军于四面之围,无奈何兵败如斯。老夫对不起陈王的信任与重托,老夫没为陈王守好河东之地,有愧于朝廷,有愧于陈王,无面目再回河东矣。”
说着李渊,伸就做势欲拨腰间长剑自刎。只是说的大声,动作却极慢。等到身边的裴寂等人上来拉扯,他才将剑拨出一半而已。李唐的一众文武主从,你争我夺,好不热闹。
河北的使者张威等三人却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没有一人上前拉着。等了好一会,却看到李渊的剑终究是没有拉出来,李渊头发也没有掉一根,油皮也没有伤到一点时,三个等着看好戏的家伙也不禁心中一阵失望。
李渊做了半天的戏,却是真正的反而有些气了起来。这次大败,基本上已经将李家所有的本钱都赔了进去。也将他李渊多年的谋划与期待都赔了进去,这样的结果,让他无比的失落。原本因为还要顾及其它人,一直强作欢颜。刚刚的一番假戏,却是让他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长吁短叹,咬牙切齿。
他谋划了这么久,刚夺下河东,可惜却被陈破军等人弄的站不住脚。不得不狠下心来,把刚到手的河东准备放弃,去争夺关中。带着大军一路南下,眼看着就要入关中了,杨暕却又带着人拦在了前面,将他挡在了黄河对面。关中之地,可看而不可及,到头来,损兵折将,连立身根本河东也要丢了。心中的这种巨大的失败感觉,就是他这般向来沉的住气的人,也是再也憋不住了。
这次的打击太大,大到李渊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在儿子李世民把最新的消息带回来之前,他其实还有退回太原,再凭借太原、上党收复河东诸郡,据守河东以待天时变化的打算。可当李世民带回来的消息是那么糟糕时,他彻底的绝望了。他终于明白,他完了,李家也完了。
河东十余郡之地,原本是一个可成王霸之业的根基之地。可如今,李唐的手中只剩下了太原与上党二郡。而太原郡也只剩下了三个城池而已,南北数路大军围攻河东,用不了多久,坚固的太原、上党也将陷落。而他李渊甚至连最后据守太原也无法做到,他只能在这深山老林中被杨暕的追兵如围猎一般的追赶,直到最后不是饿死,就是落在杨暕的手中。
“杨暕一心欲争夺皇位,其出兵河东,更是谋逆之举。唐王率兵抵挡,乃是尽镇守一方官吏的本分。如果不是王世充趁火打劫,唐王也不会有此一败的。不过唐王也不须太过担心,陈王也经知晓河东之事。先前已经紧急传令梁师都挥兵入援河东,就在前两日。梁将军已经成功抢先抵达霍邑,阻挡了王世充北上攻打太原。”
“唐王。”李渊悻悻的重复着这个称呼。“你们就不要再拿这个唐王的称呼来消遣我了。我算哪门子的唐王?河东十余郡之地,如今一处也不属于我。现在老夫带着这数千残兵败将,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在这深山之中逃窜。绵绵起伏的中条山,就是我的领地。”他站在桌前,洞中两壁上的牛油灯火将他的身影拉长。
拉长的身影印洒在桌上的兽皮地图上,将河东的那一大片地方完全摭住。李渊再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中的情绪,自嘲的笑指着那地图上河东南部边界的黄河。指着黄河北面的那一条细细的线条道,“你们看到没有,看到没有,我李渊身为唐王,现在却只能在这图上一根线头那么大的地方逃窜着,我还算什么唐王。”
“我对不起陈王,对不起陛下,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没能守好河东,把河东给丢了。我这就给陛下与陈王上表,请辞所有的官职爵位,无脸再任此职位。”
张威如看戏一般的看着这一出出,笑了几声道,“唐王大可不必如此难过自责,在下来时,陈王特意嘱咐过,让在下带话给唐王。河东丢失,罪失不在唐王,而是在杨暕与宇文化及、王世充等人。陈王与唐王即是翁婿,又同殿称臣,乃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一家人。河东之事,陈王会帮着担代的。”
“陈王真的如此说?”李渊紧张的道。
“确实,陈王还曾有言,说唐王永远都是唐王,让您放心。虽然眼下河东暂时丢失,但是朝廷也会帮唐王再夺回河东的,到时河东还是唐王的封地,还须唐王多操心。”
李渊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威,他刚才这般做戏,其实也是万般无奈。太原危在旦夕,上党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他与诸文武却全都困在这中条山中,连太原、上党都回不去。眼看着就要困死在这山中,见到世民带回来的河北使者,才无奈出此下策,死马当活马医。对李渊来说,一时忍辱负重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是不到最后一刻,他向来不言放弃。
虽然有女儿这张牌,还有李唐在河东的许久经营,他自认为自己对陈破军还是有很大作用的。但是心里又担心陈破军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生怕陈破军因过去之事,不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及至此时,听到张威的话,才让他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明知,以陈破军向来的行事风格,哪怕这次陈破军不趁机斩草除根,听怕也不会轻易的让他过关。只怕后面,跟着就是一大串的各种苛刻条件。
不过死猪不怕开水烫,到了这一步,李渊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只要能让他有个喘息之机,撑过这一关,就是再苛刻的条件他也敢答应。对于他来说,什么盟约誓言承诺都无所谓,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实力。只要恢复了实力,所有的条约的解释权都在强者的一方。
张威丝毫没有惊讶于李渊答复的爽快,他微微一笑,“唐王,如此甚好,还请唐王马上收拾,陈王殿下还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