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相伯拨弄着手里的算盘,听着客栈里面的稀奇古怪的喧哗声,不自觉地就是一阵皱眉。他这个客栈在定州已经开了十多年了,十多年来,虽然客栈不小,但因为地势稍偏,生意并不怎么样,客人也少,可是,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恶客。两天前,差不多两百人来到了他这间客栈,除了少数的汉人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奇形怪状的色目人。而且这批人一个个都是携刀带枪,明显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因为客栈的生意一向不好,对方为首的两个人也算客气,大大方方地预付了三天的房钱,所以,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把人迎进了店里。
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迎进来一批瘟神。
那帮色目人一个个都是粗鲁不文,整天就只知道喝酒,喝完酒就打架,每天都要叫嚷到大半夜才会歇息。最可恨的,是那帮家伙里面有一群色鬼,整天站到客栈门口去看女人,有时候还要调戏一二,短短两天就害得本来就没多少人经过的店门口更加门可罗雀,都快人迹罕至了。最后,还是他关了店门,又向那为首的两人诉了诉苦,这帮人才被赶到了客栈后院去闹腾。可即便这样,听着后院那几乎一天未曾断过的鬼哭狼嚎,他依然没觉得自己的境况有什么改善。
“唉!希望他们就只住三天。三天之后就有多远滚多远!”
心烦意乱之下,怎么都拨不准,金相伯气得把算盘往柜台上一扔,就想躲出去清静清静。然而,就在他刚走出柜台的时候,原本紧闭着的店门被人拉开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楚客官,孔客官!”金相伯连忙向两人施礼。客栈被那群番鬼搅得一塌糊涂,他还指着这两人能帮着镇压镇压,当然不敢摆什么脸色。何况,能指挥得动那些凶神恶煞般的人物的人,又岂是他能无礼的。他才四十岁,还没活够呢。
“金掌柜!”楚钟南看了一眼这个中年人,随手扔出了一颗东珠,“结帐!”
“结帐?”那就是要走喽?金相伯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没来得及欢喜,却又发现楚钟南跟孔有德两人已经朝着店内走了过去。“不管了,先算帐!”两眼放光地捏着手里的东珠估摸了一下,金相伯急忙又走进柜台,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计算起来,那手法,哪还有一丝受影响的迹象?
……
客栈后院。
楚钟南刚走进去,就被迎面冲过来的一股酒气薰得一阵头晕脑胀,捏了捏鼻子缓冲了一下,放眼望去,一群人东倒西歪,没有一个正形。安德森跟米亚伊洛正光着膀子,趴在院里的石台子上扳着手腕儿,眼神就像斗鸡一样;图拉诺夫整个儿躺在地上打着酒嗝,神智不清似的,手里还抓着一瓶朝鲜烧酒,酒水不住地顺着瓶口往外流;他旁边却是刘黑子,这小子在那儿傻笑,站都站不稳,居然还不住地拿脚踢着图拉诺夫,嘴里还不住叫着“来啊,再来啊”;沃尔姆斯稍好一点儿,半眯着眼睛倚在门口,脑袋耷拉着,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歇气儿……
“呃,勋,勋爵,你要不要也来一碗?这酒,还算带劲儿!”
楚钟南正观察着,一名哥萨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直接就把半个破碗举到了他的面前。
“赫里斯塔科夫!”楚钟南认出了这名哥萨克。
“勋爵,喝,喝一碗!” 赫里斯塔科夫舌头打着卷儿,咧着嘴,又把破碗递近了一些。
“兄弟,这怎么办?他们这样可没法跑呀!”孔有德看着眼前的情形,脸上都快挤出苦水来了。
“这还不是你害的?说什么呆在朝鲜绝对安全,只要女真人不打过来,就什么都不用担心,还鼓动他们喝酒。”楚钟南愤愤地瞪了孔有德一眼,要不是这家伙为了拖延行程,蓄意破坏他的规矩,这帮雇佣兵、哥萨克们就算再没出息,至少也会留着半点儿清醒的脑子。可现在……楚钟南接过那个破碗,反手就砸在赫里斯塔科夫的脑门儿上。
“啪!”
破碗碎成了片片,赫里斯塔科夫却揉了揉脑门儿,歪着脑袋看向了楚钟南:“勋爵,你干嘛打我?”
“集合!”
楚钟南突然大吼!
“……”
赫里斯塔科夫又把脑袋伸到了楚钟南面前,结果,被楚钟南一记右勾拳,直接打倒在地。
“集合!”楚钟南再次大吼。
“怎么了?”美洛妲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了出来,紧接着,刘德正跟苏要拉图两个老头儿也从蹦进了院子。
“朝鲜人翻脸了。我们刚逃出来,追兵就在后面!”楚钟南没有时间解释,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抓起一个已经装满了水的水桶,对着仍然在扳着手腕的安德森和米亚伊洛两人直接就泼了过去。看到他的动作,美洛妲、孔有德、苏要拉图都赶紧加入了进来。刘德正老头却直接缩回去找人去了。
“怎么回事儿?”
井水冰凉,最宜醒酒。很快,几个主要人物都被从酒井里面拽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不过,林丹汗战败了。女真人的势力将会覆盖半个蒙古草原。朝鲜人的突然翻脸很有可能跟这件事有关。我估计,最大的可能是女真人已经打过来,并且知道了我们的存在。所以,逼着朝鲜人把我们交出去。”楚钟南一面抱着水桶挨个儿地浇人,一面回答沃尔姆斯的提问。
“我就知道这些小国的人是靠不住的。可恶,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安全了,很快就可以坐上去荷兰人殖民地的船了呢!”安德森愤愤地叫着,狠狠地一脚踩向了刚刚被楚钟南撂倒的赫里斯塔洛夫的肚子,立时,一股酒箭从赫里斯塔洛夫的嘴里喷了出来,被揍晕过去的哥萨克怪叫着醒了过来。
“我们该怎么办?”美洛妲问道。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杀出去。我早就看那些穿女人裙子的家伙不顺眼了。”米亚伊洛叫道。他一直对朝鲜男性把腰带扎到胸上的行为感到不爽,
“我们刚刚在外面放出了谣言,喊了一路,现在城里有点儿乱,追兵暂时被挡住了。所以,我们最好能在这里的官员把乱局镇压下去之前逃出城去,不然,大家只有一起被押着去见女真人。那样的话,我估计所有人都活不成。”楚钟南沉声说道。
“真是让人讨厌的东方。自从来到这里,我们还没有一回能悠闲的过上几天好日子!”最早被踹醒,现在正忙着踹别人的一名褐发青年雇佣兵叫道。
“我们在蒙古草原的时候,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四处漂泊!”沃尔姆斯反驳说道。
“可在那里我却整整做了半年的伐木工!”褐发青年怒道。
“如果没有做伐木工,现在你已经被蒙古人烧死在草原上了。蠢货!”米亚伊洛瞪着这家伙叫道。
“够了。”
对着肚子踹几脚,再泼几瓢凉水,这种醒酒方法可谓快捷。很快,院子里的几十号酒鬼全部都湿淋淋地站了起来。再加上听到消息之后蹿过来的,所有人都已经集中了起来。这要感谢朝鲜这片土地。因为语言不通,初期的新奇过后,雇佣兵与哥萨克们都宁愿喝酒打架也不愿意出去被人当猴子看,再加上手里没有闲钱,所以没有一个留在外面。反倒是刘德正那一批人跑出去的不少,现在还有几个没回来,把老头急的什么样。
“所有人,马上去收拾各自的物品,你们只有二十息的时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楚钟南不敢再去搭理刘家的那几个人,只能趁空安慰一下刘德正,这老头自从遇到他之后,虽然躲过了杀劫,却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也算是个可怜人:“没来的也等不了了。不过你们是汉人,就算留下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只要躲起来别被抓到现型就好!”
“大人……”
“这几颗东珠你们留着。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把自己怀里所有的东珠都拿出来递到刘德正手里,再看着老头两年来已经衰老了许多的面孔,楚钟南一阵慨叹。
……
金相伯还在“劈劈啪啪”的打着算盘。楚钟南一伙人太多了,虽然十个八个的挤到一间屋子里睡,并没有占据太大的空间,可是,差不多两百人的伙食就有些数量了。而且,这帮家伙只要大块的肉,几乎是一天不停的都在喝,随时随地都有人到柜台来要酒……帐目实在是太散。
“掌柜,刚才是不是有两个明国人逃了进来?”
金相伯越打越高兴,才两天功夫,他的酒窑就差不多快空了。这笔生意虽然不是很舒服,但赚的痛快。可就在他咧开嘴想笑的时候,刚刚被拽开的店门外又冲进来一群人。诧异间,他发现,这些人全
是穿着官服的,好像还挺高级。
“你,你们是什么人?”
“庶尹府差官。那两个明国人呢?”朴正宣沉声问道。被楚钟南两人轻轻松松地从庶尹府冲了出来,他们这帮人已经丢尽了脸。而且楚钟南跟孔有德跑一路叫一路,现在城里已经到处都在流传女真人打过来的传闻,乱成一团,偏偏庶尹大人被火统击中,死活不知,根本就无法出面平定。现在,他们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想抓到楚钟南,然后大刑伺候。
“他,他们在里面!”
金相伯乖乖地指了指后院儿。朴正宣也不废话,招手就带着众人往里冲。可就在这时,楚钟南跟孔有德也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拿下!”
“打!”
短暂的怔神之后,朴正宣跟楚钟南都没有废话,几乎同时下令吼了起来。不过,当朴正宣看到从楚钟南身后的门口蹿出来的一群色目人之后,他立即就后悔了。可这时再后悔已经晚了,他只能匆忙抽刀抵挡米亚伊洛那猛劈过来的双刃战斧。然后,他听到了自己一向爱护有加的宝刀的碎裂声,以及自己的惨叫。
“呀——”
“好狗不挡道。不想死的,都给老子滚到一边!”看着被斧头在肩膀上开了一道深沟的朴正宣躺在地上捂着伤口不住哀嚎,孔有德急忙对那些被雇佣兵们杀得不住后退的朝鲜兵们大声喊道。楚钟南已经崩了一个庶尹,他可不想再让这帮色目人在这笔债务上再添一笔。而听到他的喊声之后,原本就已经被他们这一方的气势骇得不轻的朝鲜官兵们纷纷向店外退去,虽然依旧拿着刀在店外的街上盯着,却是死活不敢向里冲了。
“朝鲜兵就这德性?”
“你还管这些?还不快走?”
马蹄声在店外街上响起,孔有德知道这是楚钟南的人把后院的马匹带了过来,急忙拉着楚钟南就向外冲了出去。然后,一群人就这样在数十名朝鲜官兵的注目中,上马而逃。直到他们都走了个干净,朝鲜兵们才蜂捅地冲进店内,急急地抬着朴正宣去找大夫。
而这个时候,城里已经真正的乱了。
……
楚钟南两人的谣言是可怕的。他们跑了一路喊了一路。虽然并不算处于边界,定州的朝鲜人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女真人的厉害,可这里还有不少的汉人。听到女真人马上就要打过来的消息,这些本就是因为受到迫害而不得不逃出家乡的汉人们害怕了。而汉人的恐慌也终于把朝鲜人的恐惧从心底里勾了出来。谣言一变再变,女真人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塑造成了吃人的恶魔。整个定州城,朝向四个城门的街道上在短短时间内就塞满了扛着大包小包的逃难人群。楚钟南的这支马队虽然气势汹汹,可是,在一个交叉路口处,他们却被一支突然冲出来的队伍给夹住了。队伍被分成了几段,除非不顾人命地横冲直撞,否则想快都快不了。可楚钟南能毫不犹豫地对朴寄昌下杀手,却根本做不来这个。最后只能下了马,顺着人流往城门处而去。而这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很快就被有心人发现了。
顺着人群来到定州南门的时候,城门已经封闭。大批的朝鲜士兵已经严阵以待。一名穿着华贵的中年朝鲜官员睥睨四方般站在城门楼上,俯视着越来越厚实的逃难人群。而远远地看到此人,孔有德也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
“平安西道节度使,李碚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