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边际业务部约定的见面地点放下李凉，十分钟后，飞船稳稳落在一处空地前的草坪上。

K从舱门钻出，左右看了看。

这里闹中取静，位于一个小花园中央，四周是稀疏的树林，林中点缀着雕塑和花丛，树梢间隐约能看到不断重构的建筑群。

秘密安全屋在哪儿？

K眨了两次眼睛，唤醒视网膜投影的控制界面，打开导航地图，确认了一下坐标，随即皱了下眉头。

就是这里。

难道在地下？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眼前的空地呈现规整的长方形，平坦光滑，没有缝隙。

突然。

一道阴影从不远处飘来。

K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去。

一截两层的长方体楼体正越过树冠，缓缓移动而来，片刻飘到空地正上方。

“这种动态建筑在其他上城区也很常见，”锡森博士走到K身侧，望着正在降落的楼体。

K哼哧笑了一声：“这么弱智的东西也只有上城区的人才能想出来。”

“嗯……”锡森博士干笑了一下，“实际上，这是早期模块化风潮遗留下来的建筑风格，有一段时间，上城区的人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模块化，包括建筑，称为模块时代。”

在两人的注目中，楼体严丝合缝地落在了空地上，宛如一座本就在这里的二层板楼。

K返身钻进飞船，抱出了该隐，走向楼体，锡森博士领着李小孩跟在后面。

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厚重金属门向内打开。

一楼是开阔的大厅，地面是一整块纯白色瓷砖，墙壁则是类似磨砂玻璃材质，散发着朦胧的光。

正对门有一道楼梯通往二层，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看起来像主人已经搬走的空置别墅。

K绕到楼梯侧面的角落，将该隐放下，示意锡森博士保持警惕，随后拎着枪，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

几分钟后。

他懒洋洋地下楼，随口道：“几个空房间。”

“噢，”锡森博士坐在地上，琢磨一会儿犹豫道，“李凉不会出事吧？”

“不会，”K在大厅踱步，四处打量，漫不经心道，“他会魔法，遇到危险随时能脱身，你还是担心担心我们吧。”

“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锡森博士挠了挠乱糟糟的白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背包，“就算情感反馈达到百分之百，仿生人就是仿生人，不是人，只要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控制，仿生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你怎么知道它们没被人控制。”

“我看了它们的神经网络结构，复杂得我都觉得无从下手，卓斯？哼，卓斯实验室那帮人懂个屁。”

当当当。

K敲了敲墙壁，又俯身敲了敲地板，自言自语道：“铁的。”

“不是铁，”锡森博士犯迷糊，含糊道，“碳合金。”

K不置可否，走回楼梯处坐在台阶上，摘下墨镜擦拭着：“进城的时候你看到双子神的雕塑了么？”

“嗯。”

“那个拿剑的长得很像李凉啊。”

“哦，”锡森博士挠了挠肩膀，“我早就说过很像。”

“所以李凉是双子神？”

“啊？哦……有可能。”

K扭头笑了：“博士，你好像不意外。”

锡森博士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发了会儿呆说道：“他失忆了，心里也很痛苦吧。”

“那个零一，”K想了想，“就你祖宗…”

锡森博士挑眉：“你祖宗。”

李小孩捂着嘴巴偷笑：“嘿嘿……”

K哼哧哼哧笑起来：“哎，她是不是李凉的老婆？”

“为什么？”

“你想啊，一个姓普特南的女人，凭什么有那么高的地位?要么是女儿，要么是老婆。”

锡森博士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有道理。”

“所以李凉也是你祖宗。”

“啧，这从哪儿论的？他们又没有孩子。”

“谁知道有没有，未婚先孕不行啊？”

“啊？”锡森博士目瞪口呆。

K嗤嗤笑了几声，倚在台阶上，收敛起笑意：“博士，你有没有觉得整件事有点诡异。”

“嗯，一开始谁能猜到他是双子神。”

“不是这个，好像有一些看不见的力量在……”K摇头，“算了，你不理解。”

“啧，说说嘛。”

K吸了吸鼻子，低声说道：“在东疆港65号码头下面，我和老唐去接应卓斯人，当时闸门不是我们打开的，是从外面……”

咚。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

K腾地一下弹了起来，举枪对准楼顶。

哒，哒，哒，哒……

又一连串声音，听起来像皮靴踩在地板上。

“什么动静？”锡森博士神情紧张。

“二楼有人，”K戴上墨镜，压低声音，“先离开这里。”说着一把背起该隐。

锡森博士扯着背包，拉起李小孩。

一行人匆匆跑到门口。

K探头左右看了看，放下该隐率先冲了出去，在草坪就地一滚，回身躺倒举枪瞄着二楼和楼顶，片刻招了下手。

锡森博士横抱着该隐和李小孩跑出来，钻进飞船。

“博士，两分钟后我没下来，你们立刻起飞去找李凉。”

舱内，锡森博士焦急道：“你干嘛？我们一起走吧。”

“踩了夹子，猎人才会出现，”K笑了笑，“我踩总比一起踩好。”

不等锡森博士反应，K探手按下了舱门关闭按钮。

舱门关闭的同时，他冲回了大厅，脚步骤然放慢，悄无声息地摸上了楼梯。

哒，哒，哒，哒……

脚步声依旧，似乎那个人在来回踱步。

K蹲伏在楼梯转角，听了一会儿动静，一点点摸上去。

他刚才已经查看过二楼，结构非常简单，楼梯上去是一道横向走廊，一共四个房间，左边两个，右边两个。

脚步声从左上方传来，应该在左边与楼梯口斜对的房间里。

趴在楼梯最上面一阶，他快速探了一下头，左右看了一眼。

走廊空空荡荡。

左侧走廊中，一个房间门敞开着，脚步声清晰传出。

哒，哒，哒，哒……

K清楚地记得，他挨个查看房间后都随手关上了门。

果然有人。

他掏出打火机，轻轻一甩手。

打火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走廊中。

当啷。

脚步声戛然而止。

打火机滑出一小段距离，停在了敞着的房门边，位置恰到好处，里面的人想要看到它，需要走出房间或者探出头。

K嘴角勾起，举枪瞄准门口。

哒，哒，哒。

脚步声靠近门口，停顿了一下。

下一刻。

一个人探出脑袋。

K愣了一下：“李凉？”

“嗯，”李凉笑了笑，走出房间，俯身捡起打火机，“有烟吗？”

K站起身，漫不经心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掏出烟盒，随手一抛。

李凉目光追着烟盒，伸手准备接。

突然。

砰，砰，砰，砰！

一连串枪声响起，K扣动扳机，顷刻间打光了所有子弹。

然而。

枪口硝烟未散，K猛然瞪大了眼睛，缓缓低头。

一把飞剑刺穿了他的胸口，剑穗飘荡。

再抬头时，李凉已经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得太多了，K，抱歉。”

嗬嗬。

K往后踉跄了几步，摘下墨镜，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啊……”

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他仰面摔去。

倒地的过程如同从高空坠落。

轰。

K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眼前是空旷的大厅，寂静无声。

梦？

他转头看去，锡森博士正靠着背包打瞌睡，一旁李小孩瞪着大眼睛，嘴巴里鼓鼓囊囊嚼个不停，手里举着半个面包。

他纳闷道：“我睡着了？”

“唔，”李小孩点头。

“睡着多久？”

李小孩眨了眨眼睛，晃了晃手里的面包。

K疑惑地站起身，左右打量，一向警惕的自己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睡着？

“博士，”他喊了一声。

“啊？怎么了？李凉回来了？”锡森博士坐起来，睡眼惺忪。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锡森博士长舒了口气，咂么砸么嘴巴：“刚才你说在东疆港65号码头下面和老唐接应卓斯人，说完闸门是从外面打开的，然后就睡着了，啊哎，是挺困的，”老头张嘴打了个哈欠，“闸门从外面打开，然后呢？”

K想起梦中“李凉”的那句话，摇了摇头：“没什么。”

“哦。”

锡森博士撇了撇嘴，又靠在了背包上。

K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装有灵核的盒子。

李凉显然隐瞒了很多事情，却又非常信任他，或许，有些事情即便李凉坦然相告，他也无法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意见，更有可能，李凉也没搞清楚，多说无益。

他抽出一支烟叼在唇间，歪头点着，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盒子。

灵核躺在里面，灰扑扑如同石子。

忽然。

他皱了下眉头，抬头环顾四周。

刚刚一瞬间，他感觉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变得有些不同。

啪。

他关上盒子，又再次打开。

不对劲。

盒子打开的一刻，周围确实晃动了一下。

他妈的，魔法幻像？

K肌肉紧绷，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懒洋洋站起身，吐出一口烟雾，转头对李小孩说道：“给我瓶水。”

“唔，”李小孩咽了嘴里的面包，从包里翻出一瓶水，晃晃悠悠举起来。

K顺势走到锡森博士和李小孩身边，接过水的同时，目光扫过躺在一边的该隐，停顿了一下，接着踢了踢锡森博士的脚。

“博士，起来给李凉发个消息，问问他谈得怎么样了？”

“哦，”锡森博士本能地爬起来。

K十分自然地揽了老头一把，同时扯住了李小孩的后脖领。

下一刻。

他用力一把将两人推向门口，返身单手举枪对准了该隐，低声说道：“别装了，起来。”

锡森博士被推得趔趄了几步，揽住李小孩回头看到这一幕，惊讶道：“怎么了，K？”

“她不是该隐。”

“什么？”锡森博士盯着安然平躺的该隐，“你怎么看出来的？”

“哼，我对女人的身材过目不忘，”K冷笑，“这个女人的胸围比该隐大一号。”

咚！

一声闷响从头顶传来。

门外突然黑了下来，似乎某个巨大的物体飞临上空，遮蔽了阳光。

轰！

停在草坪上的飞船被一束光线击中，在巨响中崩散成碎屑。

与此同时。

本该处于昏迷的“该隐”睁开了眼睛。

K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

“双子神啊，我愿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安德烈的腰深深弯下去，声音分外虔诚。

李凉却无动于衷。

一个只相信自己的野心家，面对残酷的失败与毫无意义的人生，临死前皈依双子神，希望获得神明的救赎，苟且偷生？

想得美。

“你怕死吗，安德烈，”李凉笑了笑。

安德烈依旧弯着腰，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李凉转头望着虚拟的亚龙湾沙滩，“我能让最初的追随者进入众神殿和英灵殿永生不死，当然也能让你活下去。”

“我只是幡然醒悟，”安德烈低沉道，“新世界只是一个伟大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环，而您踏足凡间，必将带领人类再次伟大，屹立灵理世界文明之林，这，也是我的夙愿。”

李凉打量着眼前的老人。

如果不是清楚边际业务部的计划，他还真能被这番言论糊弄，这个老家伙把锅甩给希安，自己倒成了反抗希安的英雄，一旦那个计划成功，下城区的人类都被圈养起来，伟大你妈。

他失去了听故事的心情，不耐烦道：“安德烈，拿出点诚意，英灵在哪儿？新世界计划什么时候开始？边际业务部还有多少舰队？”

“新世界已经和月核引擎完成了连接，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安德烈严肃道，“进入月核的通道在卓斯总部，月球暗面，边际业务部目前还控制着七支快速反应舰队和三支阵地攻击舰队，外加四十七处行星基地，那些基地的戍卫舰队也可以调动。”

“妖精呢？”

“希安关闭了月球上城区与地球上城区的神经漫游接口，我们收不到地球的消息。”

“送我去月球暗面的计划是什么？”

安德烈咳嗽了几声，慢慢说道：“英灵控制了银河号母舰，边际业务部唯有毕其功于一役。”

李凉点头，正要说话。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酒吧外传来。

酒吧内安静下来。

片刻，有人说了一串话，语调诧异。

李凉循声望去，那人脑袋上的字幕是：“咦？有一艘星际远征军的飞船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