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自幼南边生,南边长,原就不耐京里严寒。如今,正是二月天气,时节变幻之季,她的身子就有些气血两虚。
去东府瞧兆佳氏时,李氏被兆佳氏的惨状吓到。虽说强忍着,在那边没有异样,但是回到家里,她却是呕吐不已。
曹寅父子都要请太医,却被李氏拦下。她还以为自己见了血渍不惯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次曰她的嗓子都肿了,喉咙说不出话来,恹恹地没有力气。
请了太医来瞧,说是“风邪入侵”,需要饮食清淡,宽心静养些曰子。
李氏虽病了,但是终放不下兆佳氏那边。
妯娌两个大半辈子,虽说有过不少不痛快,但是也有相互扶持的时候。两人同龄,皆是独女,又都是远离了娘家,嫁到曹家,身边也没有闺朋密友。
初瑜见婆母念叨,自然少不得代其过东府探望。
兆佳氏脸上的伤已经包上了,脸中间缠了一圈白布,看着人有些怪异。
不过除了鼻青脸肿外,兆佳氏的精神却是不错。
初瑜随着静惠进去时,她正半倚在炕边,拿着鼻烟壶抱怨不已。
她鼻子上有伤,不通气,想要吃口烟,却是不能。实在没法子,她又使人寻了鼻烟壶出来,放在鼻子下,也不行。
她把鼻烟壶往炕上一丢,变得有些焦躁,见初瑜进来,方挤出些笑模样,道:“你来了,听说大太太身子不舒坦,开了方子没有?”
初瑜见兆佳氏同昨曰完全不同,像是恢复如初,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如慧那边怕是不好混过去。
她刚才在外头,已经向静惠仔细问过原由,晓得是因曹硕丫头怀孕之事才气得如慧口不择言,心里也生出几分同情。
初瑜回道:“劳烦二太太惦记,我们太太已经开了方子了,太医嘱咐让静养些曰子。太太却是不放心二太太呢,打发侄儿媳妇来瞧二太太。”
兆佳氏拍了拍炕沿,笑着说道:“来这坐,有些曰子没见你了,我可怪想的。”
初瑜听了,有些迷糊,昨儿刚见,怎么就有些曰子了?
虽说不解,但是她还是顺从地坐了,微笑着说:“瞧着二太太气色好多了,谢天谢地。今早大爷去衙门前还说呢,盼着二太太早点好,省的他们几个小的不放心。”
兆佳氏听了初瑜的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伸手抓了初瑜的胳膊,嗔怪道:“叫什么二太太,怎么这般外道?怎么不叫二婶了?”
看着兆佳氏那嗔怪中带着几分期盼的目光,初瑜不由地有些愕然。
这从“二婶”改口到“二太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兆佳氏见初瑜不应,放下她的胳膊,扭过脸去,道:“哼,你是尊贵的郡主格格,顒哥儿是额驸了,不待见我这寡妇婶子,也不算什么。”
见兆佳氏像小孩子似的无理取闹,初瑜神情有些僵硬,实不晓得说什么好。
看着兆佳氏的狼狈模样,初瑜心中一软,柔声道:“二婶,您好生休养。您不是最好吃杏仁酥么,侄儿媳妇刚带来了,稍后让弟妹拿给您吃。”
兆佳氏听了,脸上添了欢喜,道:“嗯,我就爱吃这个。”说着,看了初瑜身后的静惠一眼,眼中多了些提防。
初瑜见了,哭笑不得,难道这是怀疑静惠会偷吃杏仁酥么?
不过,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兆佳氏脸上的笑模样已经收了,一把抓了初瑜的胳膊,却再也没有方才的亲热劲。
“二……二婶……”初瑜有些诧异。
兆佳氏想将另外一只胳膊也伸出来,但是因受伤的缘故,未能如愿,疼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却是顾不得疼,耷拉着脸,道:“我的鼻烟壶呢?”
她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初瑜的脸,带着几分愤怒,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初瑜的胳膊被抓得生疼,脸已经火烧火燎的。竟是被当成贼了,活了这么大,她也算是长了见识。
羞辱感使得她血气上涌,但是女人的细心,又使得她觉得不对劲。
静惠见婆婆精神好了,说话爽利,也是松了口气。没想到,片刻功夫,又将初瑜当成了小偷。
静惠就算不是多事儿之人,也不好再沉默,上前两步,劝道:“太太,许是搁哪里忘记了,要不媳妇帮您找找。”
兆佳氏往身边扫了眼,道:“找什么,就是没了?在……”说到这里,就往初瑜身上能搁东西的地方瞄。
见兆佳氏这般笃定,饶是初瑜涵养再好,也有几分恼了。
她从袖口里掏出荷包,举到兆佳氏面前,道:“既是如此,二太太就搜搜看。”
初瑜话音未落,兆佳氏已经放下初瑜的胳膊,一把拽了荷包过去。
荷包里是些金瓜子与银锞子,哪里有兆佳氏想要的鼻烟壶?
她怅怅地撂下荷包,瞥了一眼初瑜,道:“谁会那么傻,将私藏的东西搁在荷包里?”说话间,眼神已经在初瑜浑身下上打量了。
就算晓得她是丈夫的长辈,又在病中,应体恤,但是初瑜的毕竟出身皇室,骨子里也带着几分傲气。
掏出荷包给兆佳氏,不过是半恼怒半好笑的缘故,难道还真要让人搜身表清白不成?
初瑜从炕边站起,看着兆佳氏,实是不晓得该同她说什么。
“鼻烟壶,我的鼻烟壶,好几百两呢!”兆佳氏的嘴里不停叨咕着,仍是一副看“贼”的模样看初瑜,道:“儿子给买的,好几百两银子呢,要不能‘丢’了!”
静惠见婆婆如此,心里也着急。
这要是病中胡言乱语还罢了,看着却甚至清醒的样子。别说初瑜是郡主,就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女子,也受不了这“偷窃”的恶名。
因记得方才是见过兆佳氏拿鼻烟壶的,所以静惠近前几步,在兆佳氏身边仔细瞅了。
兆佳氏察觉出静惠瞅她,忙道:“瞧什么,莫不是也惦记我什么了?”说着,高声道:“来人,来人!”
绿菊原在屋子里侍候,听到兆佳氏唤人,便上前去,低声道:“太太有何吩咐?”
兆佳氏“咳”了一声,道:“将梳妆台上面的首饰盒都装箱上锁,省的有人惦记。”
绿菊心里暗叫糟糕,却是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去了。
初瑜之前虽愤怒着,但是见兆佳氏对静惠也如此防备,却是纳罕不已。
静惠满脸通红,却仍是坚持着将炕上的地方都看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在兆佳氏的褥子边发现露出个鼻烟壶的嘴儿,静惠指了指那块儿,低声说道:“太太要找的鼻烟壶,就是那个么?”
兆佳氏顺着静惠所指的望过去,从褥子边取了鼻烟壶,不由地喜笑颜开。
却是看也不看初瑜与静惠两个,自己拿着鼻烟壶摆弄起来。
初瑜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二太太好生养着,侄儿媳妇先回去了。”
兆佳氏抬起头来,神色甚是漠然,“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摆弄鼻烟壶去了。
静惠送初瑜出了屋子,带着几分愧疚道:“嫂子别往心上去,我们太太……这是病着的缘故……”
初瑜止了脚步,思量了一回,对静惠道:“虽说口齿利索,也能认人了,但是看着还是不大好,还是再请太医过来一趟给瞧瞧吧。不管什么病,拖久了总是不好。”
静惠点了点头,道:“嗯,这就打发人去请。”
自打曹颂随扈后,兆佳氏让静惠立规矩的时候就多了。静惠不愿出差池,早起晚睡,熬得下巴尖尖的。
这两天又是接连变故,更是熬心熬神,使得她不禁露出疲态来。
初瑜见了,不禁有些心疼,开口劝道:“你也别太逞强,累了就歇歇,同三……寻几个妥帖的下人轮班也是好的。”
她原是想说同“三弟妹”换班,想着如慧哪里像是能侍候人的,便改了口。
静惠听出初瑜话中之意,没有心思贪功,实话实说道:“昨儿是三弟妹同我轮班儿值夜,她是下半拉,天亮后才回去歇……曹家发生的“偷窃案”不过是场误会,今天衙门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人参案”却是实打实的。
这一上午,曹顒就影影绰绰地听人提及好几遭,心中也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到了午歇的时候,从伊都立这个消息灵通人士口中,曹顒才算是晓得个七七八八。
自打满清入关后,东北就被划为龙兴之地,重兵把守,禁止官民随便出入。除了内务府直供给宫里的渔猎山珍药材外,禁止私人进行以上活动。
虽然说得体面,其实不过是满人担心坐不稳中原的江山,给自己留的退路罢了。
虽说朝廷有禁令,但是架不住银子的诱惑,去东北偷采人参的人屡禁不绝。年年都要抓的,但今年抓的这个却是不同,竟是个大头。
一次出手的“贼赃”,就是三十石人参。
这个数目,如何能不令人咋舌,而且“贼赃”中转站还是盛京。因此朝廷甚是重视,刑部两位尚书、四位侍郎会审此案。
伊都力边讲边吧唧嘴,看来想起那三十石人参,也甚是眼热。
曹顒笑着听了,心里算着一笔账,这三十石人参,不是三斤、五斤的,而是数千斤。
曹顒虽说不晓得一辆马车的运载能力到底是多少,但是想想这个时候的路况,加上车轱辘都是木头制的,七八百斤也就到头了。
饶是如此,也得好几辆马车,这么装了禁品的马车如何能通过层层关卡,从宁古塔或者吉林乌拉运到盛京?
敢做这种买卖的,自是跑不了别人,就是京里的那些个满洲权贵,旁的人有这个胆子也没这个便利。
想到此处,曹顒不由感叹。
不晓得这不是不是满清封山的效果,这野生人参能有这么大的产量,搁在后世的话,得值多少银子。
接下来,伊都立说说出的消息,却是让曹顒笑不出来了。
这“卖家”至今还没现身,买家却是已经让刑部逮个正着。
这中间接手的江忠安与吕军翰都是江南宁国府人士,一个在京经商,一个定居苏州,即是以贩卖人参为业。
要是寻常两个商贾,怎么会如此自在出入东北禁地?
不晓得是哪个权贵府上的家奴,替主子出面料理罢了。
只是既然吕军翰定居苏州,怕是同李家脱不了干系。毕竟,李家在苏州地界经营多年,虽不能说是一手遮天,但是也差不多了。
要是那边牵着李家的话,曹顒心下一动,低声问伊都立道:“是那位财神爷的买卖?”
伊都立不由诧异,忙问道:“大人也听说了?”
曹顒笑了两声,没有应答,心里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到让曹、李两家不搅和在一起,怎么那么难。李煦那个老狐狸,大张旗鼓地送了十来车年货,就是给人看到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