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个法子却是可行。”李太后听完了张居正的详细叙述之后,点了点头,说道,“分成三本账簿,将来核查起来,倘若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的话,那的确是一目了然。这么一来,想要赏罚分明也就不是难事了。而且,三本账簿,尤其其中的一本还在都察院的葛卿家手里,就算是有什么人想要改动,那也是难上加难了。”
不错,所谓一而再,却不可再三,用在这里其实是一个道理。就算是有人为了想要掩盖自己所做过的什么事情,或者是想要夸大自己的功绩。或许这个人的确是有能力,并且手眼通天,想要改动其中的一本或者两本账簿,也还算是容易。但是毕竟账簿有三本,将来核查起来,三本账簿都要拿出来同时核对。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其中的一本是在葛守礼的手中。这就意味着,将要改动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不过这么一来虽然可以算是万无一失了,但是在场的人心中都不由得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既然说葛守礼手中的账簿几乎是不能更改的,那么反过来,也就是说在六科和内阁当中的两本账簿并不怎么牢靠。虽然这么说也并不能够改变什么,将来核查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这件事情反过来说的话,也就是等于在说,六科和内阁并不牢靠。
其实这么说也并没有什么过错,毕竟六科和内阁本来就是如此。更不要提,六科当中究竟是有多少心生不满的,借着主持正义之名来泄私愤的人了。而内阁,听起来是朝廷管理天下的最高组织,但是实际上,有明一朝的内阁斗争就从来都没有间断过。
如今,最多也是因为张居正为内阁首辅大学士,而且不论是朝中还是内阁当中也都是没有人会跟他过不去,内阁这才是平静了下来。但是实际上,有着一个主导存在的内阁,比之有着两个人相斗的内阁,那是更加的要让人难以防范。毕竟只有张居正一个人的话,倒不是说不相信他,而是因为一个人就非常容易会被很多的事情所误导。
而且张居正也并不是一个丝毫不会牵涉到任何势力里面的人,毕竟就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他跟冯宝是站在同一边的。而如今,冯宝在朝廷里是大权在握,并且冯宝也还在不断地思索着如何加强自己的权力,清除掉朝中对自己不满,或者与自己不合的人,并且想要安插很多自己的人手进去。
而张居正,虽然不说他到底有多大的野心和抱负,但是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有主见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是一个每天都需要处理无数国家大事,甚至他的每一项决定都关系重大。而太有主见的人,会在平日里不知不觉地加进很多的主观思想,无法客观公平地看待问题。
于是,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张居正如今回这么跟李太后说,说明他并非毫无自知之明,他自己也已经是了解到了这个问题。
所以说,即便是现在,张居正自己都说了对于六科和由他所领导的内阁不放心,但是最起码,还有着一个能够完全让人放心下来的葛守礼存在着。这么一来的话,似乎也就不是需要太过担心了。
而且这种事情,还是说出来的好。将来万一当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也好有个说法,不会显得太过尴尬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张居正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心里面还是感觉到了十分的尴尬。但是也就仅仅是尴尬而已,没有进一步的情绪。毕竟张居正这么做都已经可以算成是自打嘴巴了,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落井下石了。
“不过,张卿家。”李太后继续问道,“这个法子,哀家也是第一次听到。光是这么听着,也确实是万无一失。但是当真要施行起来,想来必然是会碰到不少麻烦。哀家不是指如何向朝中的文武百官去宣读这么个决断,哀家知道如此一来下面必然会有异议,但是那是哀家需要操心的事情。哀家只是觉得,这个办法倘若施行起来,必然会遇到什么麻烦。或许这个法子还有些现在还发现不了的空缺;或许时间久了,会有人找到空子往里钻。
“因此,哀家要张卿家在哀家下决断之情,回去再好好想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缺漏,做好是能够万无一失才好。”
“回太后,微臣晓得了。”张居正说道,“微臣回去之后,必然会再好好看看,倘若是这个法子还有什么缺漏的话,微臣必然是会及时想办法补上的。”
“嗯,这样就还。”李太后说道,“还有一件事情。”
“还请太后明言。”张居正说道。
“这个法子或许不错,但是刚才张卿家你还说了一件事情,似乎这‘考成法’当中并没有提出解决之道。”李太后说道,“就是关于朝廷对于官吏的核查。方才张卿家所提出的‘考成法’,这在哀家看来,大都是针对在京的官员的。而且,我大明朝将于辽阔,治下的百姓繁多,而官吏也是不少。倘若也想要依着这个办法,恐怕是不行了,总不可能将那些五品、七品官员的行事全都记在账簿之上!
“当然,这也可以委派各省的驯服知州代为记录,也按着朝廷里面的办法来办。但是想来地方上的事情,比朝廷里面还要繁复的多。而且地方的官吏之间的牵涉比之朝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万一他们相互联系,共同弄虚作假的话,岂不是更加难办了。”
“太后圣明。”张居正说道,“微臣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这记账的办法在地方可就不适用了。所以微臣想到了其他的法子。”
“哦?又有什么办法?”李太后问道。
“既然如今有了这个法子,将来朝中的‘京察’也就不需要了,那些人就算是想要弄虚作假也是难上加难了。”张居正说道,“但是对于地方来说,‘大计’却是不可废除,但是则需要改上一改。
“微臣想要让地方上的官吏,无论是做出了何种决断,并且不论事情大小,也都要上报朝廷,用以将来核查的依据。但是‘大计’不能再按照过去那样,每隔三年就准时了,毕竟那样一来,还是有人会想出办法应付朝廷。”
“那……卿家的意思是……”李太后问道。
“‘大计’不可废,但是时间上不再固定。”张居正回答道,“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每三年一次。”
“那么,卿家觉得相隔多久进行一次‘大计’才最为合适呢?”李太后问道。
“这个微臣也不知道。”张居正说道,“所以微臣觉得,倘若朝廷或者是陛下觉得有必要了,那就要进行一次‘大计’。”
“这……这倒也是个办法。”李太后对于张居正的话有些赞同,但是也仅仅是有些而已,“可是,哀家有些担心。频繁核查官员,的确是可以让他们安分守己起来,而且也能查出来不少问题。但是‘大计’之事毕竟牵动全国的地方官,我大明朝的疆域又大。哀家是怕,‘大计’之举太过频繁的话,实在是太过劳民伤财了。”
“这点微臣自然是想到过。”张居正说道,“不过微臣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哦?”李太后对于张居正的话又一次深感兴趣。
“这么一来的话,虽然说起来,或许三年一次,或许一年一次,甚至于或许隔上三个月就来一次。”张居正解释道,“但是这些全都是朝廷和陛下所作出的决定,下面的那些官员们并不知道陛下和朝廷是怎么想的。所以,这么一来的话,他们就会时刻担心着会不会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朝廷就派了人下来核查。那样的话,他们就是想掩盖都来不及。
“而等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明白,唯一能够帮他们摆脱这个困境的方法,不是想出什么万无一失的贪渎办法,而是根本就不敢。当然,或许这些人不去贪赃枉法,却也未必会干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有的时候,对这些人的要求并不能太高了,他们不去做坏事,就已经是不错了。”
听张居正这么一说,在场的几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好。
不过,在场的几人心中都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所说的是实话。俗话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如今的仕途官场已经是到了这等境地,无过便已经是有功了。倘若还想要过分去要求更大,那可就当真是不实际了。
所以说,张居正这么一说,虽然是非常消极,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全都是实情。
他们不需要天下的官员全都是那种为国为民,奉献终身的人,他们只需要这些人不去霍乱百姓,安分守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