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此言南逸辰难得地表现出衰败萧瑟的面容,像是冬天被冻伤的树木一般,枯枝败叶洒落一地。伊画不安地瞧着他,呆了一会儿嘱咐他保重身体就抬脚往外走,是时候用些手段让他先冷静下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个什么样子,保不准还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出来,她可吃不消了。
岂料,刚走到熙王府门外,侍女就匆匆赶来,“杨小姐,公子他……公子他晕倒了。”
伊画面色一沉,一句话也不说立刻转身回去。
他奶奶的,正准备说去给他找大夫,他倒是省麻烦自己就要去找大夫了。
房间里虽然不至于乱作一团,但是南逸辰的房间向来是不允许别人随意进入的,一般都没人,所以空荡而冷清,现在他一倒下,侍女大夫来来往往,本来也没有特别多的人,可和以前对比,简直就像是一个菜市场。
她站在大厅外,蹙眉,便有小侍女端着一盆血水急急忙忙走了出来。见此她的眉头皱得愈发深,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一边又庆幸,幸好也是倒了,不然真的要等他憋着,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起那日他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她不得不扶额,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对了,这几日梵大公子可曾来过?”
大约是这几日府中低气压一直环绕着,时不时地就能在台阶上看到血迹,伺候的人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变成了一尸体,所以对于任何话都听得尤为仔细。听此言立刻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禀小姐,公子没有来过。”
“只是听闻他伤得不轻,昨日才醒来,结果醒来后就要往外走,伤口恶化,已经被梵大老爷关在屋里,伤还没有好透前不得出府。”知晓些情况的立即将知道的三言两语说清楚。
伊画揉了揉太阳穴,一个阁主,倒是将两边弄得翻天覆地,不,也许是三边,不知道幕清那边如何了?她也懒得打听了,只是听闻那日他跳下悬崖后就消失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应该没死。她想。
幕清确实没死,相反地,他生活得可以说很好。至少表面上来说是这样。
但是,也仅仅是表面。
秋鸢守在地牢外面,面无表情,不过里面传来一阵一阵的凄厉的哀嚎,听不出来是人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动物的哀鸣。
一个半时辰后,幕清才从里面出来。秋鸢很有眼色地将手中的帕子递过去,幕清看了看满手的鲜血,接过去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抬头望了望天色,苍白着脸离开。
地牢里,关押的是和岚雪狼狈为奸的无渊。要不是她暗地里和岚雪勾结,他怎么会受埋伏?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受伤?怎么可能……消失不见呢?
一天找不到醉曦,她就必须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笑御擦了擦在额角的冷汗,“那悬崖下有一条河,会不会是?”
“不会!”幕清苍白着脸转过头来,冷冷地勾起嘴角,“那条河的距离离山崖有些远,就算是从上面往下面抛,也掉不到河水中。”
“那……”笑御难得地焦躁起来,“鎏苓宫的人这些日子差点将那处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鎏苓宫什么人,若是他们都没找到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秋鸢嘴唇抿起,木讷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可是,以她在鎏苓宫潜伏那么多年,南逸辰这人冷漠,却不是这般疯狂到容易失去理智的人,那他此番大肆出动宫中之人,是不是……她不敢乱猜,毕竟关系到阁主生死,他会不会真的如此失去理智,也说不一定。
幕清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唇边的笑意,有些冷。
他吩咐笑御,“既然我们和鎏苓宫已经是剪不断的关系了,就不必再隐藏,跟在他们身边,他们下河你们下河,他们要挖山,那你们也挖山!”
笑御有些看不懂幕清,但知道此刻不适宜问为什么。可傻子也知道现在这种做法分明就和找人救援没有任何的益处。
“左使,楼主那边……已经发了四道命令让您立刻回总舵,若是违抗的话,只怕不利。”
幕清冷哼一声。
青山蜿蜒,山脚下,茅屋几处,青竹笔立。夜间几簇烛火摇晃,木门里面传来笑语,颇有现世安稳的样子。
“都昏迷了这么久了,不是说身体已经无碍了吗?怎么还不醒?”一只手抚过躺在床上女子的脸颊。轻轻地喃喃,听起来温柔入骨。
“公子再等一等吧,这位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今天在伺候小姐时,她的睫毛颤了颤,肯定是马上要醒过来的。”
“是吗?也许是我在这里,她不愿意看到我,所以装的也说不定呢。”
“哈哈哈,公子真会说笑,您和夫人患难情深,夫人肯定是心疼您现在这个样子来不及,怎么会不想见?”
“嗤嗤”地烛火摇曳中,老妇人笑起来皱纹一道一道,像是山间的沟壑,鬓角的银发也格外醒目。
“是吗?患难情深?”男子想到这低低地笑起来,“是啊,也许。”
两日后。
床上的人幽幽睁开眼。
“你……你醒了?”守在床边的男子有些不可思议,以至于语气都微微颤抖。“你……”
女子瞧着简陋的房间,再看看床头的男人,试着动了动手脚,终于眨了眨眼睛,“我是废了吗?”
男子垂下眼睫,“我会接好你的手筋脚筋,可是你的武功……”
“哦。”
这般平静,平静到不可思议。
“幕清呢?他怎么样?”
“他,很好,他什么事也没有。”
“哦,那就好。”
满室烛光,一室寂静。
终于忍受不了,梵箫站起来,“醉曦……”
“我饿了,有吃的吗?”
“啊?有,有的,有粥,我去给你端。你,你先等一等啊。”说着就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迅速跑开。
醉曦静静地看着已经废掉的双手,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无可说。最终只是苦笑着闭上眼。
梵箫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白粥过来,老妇人见此也摇摇头,含笑地目送他的背影,想着小两口要好好说说情话,很有眼色地悄悄离开,去另一茅屋。
醉曦的手已经废掉,自然是不可能自己端饭的,梵箫端起来亲自给她喂了下去。烛火的光洒在两人身上,本来是极为温馨的情景,不知怎地,梵箫却感觉到了惶恐。
大约是才醒过来,醉曦还有些困倦疲软,支撑不住了,就着靠在枕头上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梵箫瞧着她静谧的睡颜,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可昏黄的光晕落到她的脸颊上时,平白地添了一丝温暖和软。
梵箫想过很多场面,她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为一个废人,会恨不得杀了自己,发现自己和岚雪勾结,会想将自己千刀万剐,甚至被自己囚禁,会不惜一切代价地要同自己拼命。
然而她没有。
她甚至连当日的情形也没有问,仿佛……仿佛不曾发生过。仿佛废了一身功力,也不过是午饭没吃般,甚至对于自己的处境,她也不多问。
偏偏这种平静,让他感觉到了可怕。
怕极了这样 的醉曦。
起身动作轻柔地拿掉靠枕,将被子拉上去,静坐一夜。
醉曦醒来时发现梵箫竟然还是坐在一边,好像连姿势也没有变过似的。
“你醒了?饿不饿?伤口疼不疼,今日要换药。”
醉曦黑沉沉的眼眸只是盯着他,没有回答,就那么看着,疑惑,打量,不解……梵箫被她看得非常不自在,“怎……怎么了?”
“我不大明白,你现在的行为是在赎罪还是向我道歉或者说是……后悔了?”
梵箫猛地一怔。
“如果你后悔了,可你都做过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她淡淡地说。
后悔?梵箫脸色一变,身体似乎都有些摇晃,良久才蓦地抬头,这一次丝毫不躲闪她的目光,不惧怕,眼神都坚定不已。醉曦瞬间明了,他不后悔!
果然,接下来的话完全不出乎意料,他极力地要控制自己的嗓音,“若是再来一次,醉曦,我依旧会如此。”
“哦。”醉曦点点头,“我想也是,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想必在你做决定时,都已经把种种后果想到了。”
梵箫苦笑,摇摇头,“不,我想到的后果中,没有伤害你这一条。”
醉曦奇了,眼睛有些发凉,她举起自己的手,“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手筋脚筋,是你梵大公子亲自斩断的吧。”
手腕上白色的绷带刺目显眼,他撇过头,“你,知道,那实属无奈之举。你的身体一方面靠着你的功力支撑着,可是,你的武功太过阴寒,反而也是你身体衰弱的原因。我若让你主动放弃肯定是不可能的,不如,由我来!”
“哦。”
受不了她的惜字如金,他痛苦地拽紧手下的被子,“醉曦,你若是想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是,求你别这样什么也不说憋在心里……”
“我现在没办法打你。”
梵箫顿时哑口无言。
“你做了,也没有后悔,那你做出这副神情来是给谁看?你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你此刻不应该风流恣意欢天喜地吗?别在这里演一出苦情戏了,真的很难看,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看戏的。”
一番话,可以说是平静得过分,连多余的情绪也不带,甚至像真的在说这出黄梅戏不好看,可是,也真是这样,却如一柄锃亮的钢刀插进心尖,在心脏中央毫不留情狠狠搅动,他疼得有些喘不过气,脸色比躺在床上的人还要苍白。
“不是说要换药吗?快换吧,坐着干什么?”见他没有动,醉曦很好心地提醒到。
梵箫这时才牵起嘴角,“好。”很快他就回来了,拿了几个瓶瓶罐罐和白色干净的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