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跟以往的年没有什么不同,亲戚们都回来了,说说笑笑闹闹,吃吃喝喝打打牌,热闹而温暖。
但对于方驰来说,仅仅是去年孙问渠在家过过一个年,现在他居然会有些不适应没有孙问渠在身边的这个新年。
很想孙问渠,但每当看到爷爷奶奶的时候又会心里不安,再看到老爸老妈的时候更是紧张和压力一起裹过来,本来跟老爸老妈话就少,现在更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老爸问他学校的事儿,他说了几句就闭了嘴,觉得说不下去了。
从三十儿到初二他都没睡好,从小到大老爸老妈对他都算是放养,不太过问他的事,跟同学打架吵架,成绩是好是坏,都不太在意,也从来没有打骂过他。
但要说他少许能估计出爷爷奶奶的态度,对老爸老妈的态度还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而且这事让爷爷去跟老爸老妈说,方驰总觉得自己不够有担当,自己的事,让爷爷奶奶心烦了不说,还要让爷爷费神去替他说……
但爷爷的态度挺坚决的,初三一早,方驰跟他一块儿蹲在后院吃面条的时候,他摇摇头:“这事儿你说不清。”
“我说得清的,”方驰说,“爷爷你……”
“我不仅仅是要说这件事,我还想跟爸妈谈谈这些年他们养你的方式,”爷爷说,“出了什么事,第一反应不是跟父母说,是跟爷爷奶奶说……虽然爷爷挺安慰的,我孙子有事儿会想着我,信任我,但是这父母不是这么当的……”
“这些裹一块儿说合适吗?”方驰有些担心。
“合适,”爷爷点点头,突然说了一句,“你今天去市里玩玩吧。”
方驰愣了:“什么?”
“去市里玩玩,明天再回来也行,”爷爷说,“以往过年你不都是初三初四的跑回去找同学吗,今年也去玩吧。”
“我……还是不了吧,”方驰轻声说,“我陪陪你们。”
“去吧,”爷爷从面条里挑了一块胸骨扔给小子,“今天我跟你爸妈说说你的事儿,你不在,可以让他们缓缓。”
“爷爷,”方驰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今天说?”
“嗯,他们初六又要回县城了,往年也都是初六营业嘛,”爷爷说,“过了初一初二,也差不多了。”
方驰上楼换衣服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跟爷爷奶奶说了这事儿之后,他根本就没再想过回市里见孙问渠,明知道爷爷奶奶还在伤心,自己却跑去见孙问渠这种事儿他干不出来。
但现在爷爷突然就这么让他去玩,虽然没明说是让他去找孙问渠,他的心情还是一下迎风招展扬得老高。
想到今天老爸老妈就会知道他的事,风又小了很多。
想到孙问渠,风又大了起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扬起来,落下去,扬起来,落下去……
“回市里啊?”老爸看到他拿着书包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问了一句。
“嗯。”方驰应了一声,有点儿不太敢跟老爸眼神对上。
“带点儿年货吧,昨天你妈装了几袋,你拿一袋,”老爸走到旁边桌上拎了一兜年货,“都是家里做的,拿去给同学什么的尝尝。”
“好的。”方驰接过袋子。
“今天不回了?”老妈问。
“看情况吧,”方驰低着头看着袋里的各肉腌肉腊肉还有干货,“可能明天。”
“别喝太多酒啊。”老妈说。
“嗯。”方驰突然有点儿想拿着袋子马上逃走,老爸老妈很平常的话都让他心里不太好受。
一直到出了村子上了车,看着小子顺着路往回跑了,他才掏出了手机,给孙问渠打了个电话。
“喂?”那边孙问渠听声音是在睡觉。
方驰因为各种纠结而反复起落的情绪在听到孙问渠的声音之后才算是真正扬了起来,他笑着说:“我是不是电话打得太早了?”
“这个时间对于我来说是挺早的,”孙问渠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很性感的鼻音,“你今天起这么早?”
“嗯,”方驰笑着说,“你还在家里吗?”
“在呢,”孙问渠打了个呵欠,“我妈让我多待两天,我就多待两天呗,今天出去跟你亮子叔叔聊会儿。”
“啊,聊正事儿吗?”方驰问。
“我跟他一直正事儿闲事儿搀着聊,”孙问渠说,“怎么?”
“我在车上呢,”方驰说着,嘴角拉都拉不住地开始往上勾,“往市里去的班车上。”
“嗯?”孙问渠愣了愣,声音一下清晰了很多,“你出来了?”
“是啊,”方驰嘿嘿嘿地开始乐,“出来了,爷爷让我出来玩玩。”
“刚出来么?”孙问渠那边像是下了床,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我去接你吧。”
“不用,这还用接么?市里也是我地盘儿啊。”方驰还是乐着,感觉有点儿收不住地就想傻笑。
“那你上哪儿见我?”孙问渠也笑了,“直接来我家么?”
“……哦对,”方驰啧了一声,又嘿嘿笑了两声,“那你来接我吧。”
孙问渠洗漱完了换了衣服,去了餐厅,家里人也都刚起来,这会儿都在吃早点。
孙问渠过去喝了杯牛奶,别的早餐没吃。
这两天保姆休息,饭都是让送或者出去吃,早点是孙遥做的,不怎么可口,孙问渠不想吃。
“出去啊?”老妈看着他。
“嗯,”孙问渠应了一声,“接方驰。”
低头吃着东西的几个人同时都抬了抬头,孙嘉月笑着问:“那是不是晚上带回来吃饭?”
孙问渠看了一眼老爸,老爸正在喝粥,跟他眼神对上了,放下碗:“看我干什么?”
“晚上出去吃饭吧,”孙问渠说,“我请客。”
“看情况吧。”老爸说完又继续喝粥了。
“去哪儿去哪儿?”孙嘉月很有兴趣地问。
“你推荐一个,”孙问渠说,“我好久没出去吃了。”
“行,那地方我定了啊。”孙嘉月马上点了点头。
“别找太贵的地方,”孙遥皱着眉,“要不他就吃个饭还要管什么男朋友现要钱。”
“没事儿,”孙问渠勾勾嘴角,“那我就不请了,爸请就行。”
“嗯?”老爸愣了愣。
“那就爸请吧,”孙嘉月说,“本来我还想说我请的。”
“这种饭还是长辈请比较合适,”二姐夫说,“你跟人家平辈儿,爸请合适。”
“也对,那说定了,”孙嘉月一拍手,“我打电话订桌去。”
孙问渠几天没出门,只知道这几天都下雪,一出来才发现雪下得还挺大,一片白茫茫了。
他家车库就俩车位,老爸一辆,老妈一辆都占满了,别的车都停在路边,这会儿都盖了个严重。
他那辆小虫子跟个小馒头似的,雪再大点儿都能给它埋成平地了。
费了半天劲才从积雪里把车给扒拉出了形状,正要上车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车前轮上还有一团雪。
伸手想扒拉一下的时候又发现这雪团子有点儿……
“我靠?”孙问渠蹲到了车轮旁边,凑过去看了看,有些吃惊,“哎,你谁家猫啊?”
车轮上团着一只白色的小猫,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趴上去的,按说车都停这儿好几天了,应该不会还有猫往上趴。
这是一只没有生存常识的笨猫。
孙问渠打开车门拿了块毛巾下来,包住猫把它从轮子上抓了出来。
挺小的一只猫,眼屎糊了一脸。
孙问渠研究了一下,这猫估计是冻得半死了,半睁着眼也没怎么挣扎。
他想把猫先拿回家去,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把暖气打开了,把猫用帽子兜着放到了车座上。
方驰在班车还没进站就已经站到了车门边上等着了,到站一开门,他就跳了下去,然后一路小跑地出了站。
孙问渠的红色小虫子还是很显眼的,而且还正好停在最当面的位置上。
方驰跑过去直接拉开了驾驶室的门,探了身子进去对着孙问渠的脸上就一通亲。
“哎哎,”孙问渠躲不开,被他都亲乐了,笑着把车座往后调了调,“你看清了车里是谁没有啊就上嘴亲。”
“就你这一辆虫子,还能亲错么?”方驰撅个屁股往车里挤,半个人都压到了孙问渠身上,连亲带舔的,“想死我了。”
“这可是汽车总站,”孙问渠笑着不行,“不知道的以为你打劫呢,一会儿警察来了啊。”
“哎,”方驰又亲了好几口才抹了抹嘴,退到了车外把车门关上了,又飞快地绕到副驾拉开了车门,“平时也就是想你,这回不是还有别的事儿么,再看到你就感觉好像差点儿见不着了似的。”
孙问渠笑着没说话,只是偏着头看着他。
“别笑了,”方驰坐下系好安全带,又伸手在他腿上摸了几下,“你不想我么?”
“想啊,”孙问渠笑着说,“特别想,不过跟你们年轻人比起来,我这表达上吃亏啊。”
“不吃亏,”方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知道。”
“咱们先去吃东西,亮子跟他媳妇儿一会儿出来,”孙问渠发动了车子,“行吗?”
“行,”方驰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你这车是不是挺久没开了?”
“怎么?”孙问渠问。
“有股味儿。”方驰说。
“鼻子还挺好,”孙问渠说,“出来的时候捡了只猫,后座呢,好像冻僵了,也不知道缓过来了没……”
“猫?”方驰愣了,转过头往后座上看过去,“我靠,真是猫啊?你哪儿捡的啊?”
“就趴车轮上,已经不会动了,”孙问渠说,“一会儿找个宠物医院看看吧,不知道人开没开门。”
“我看看,”方驰探过身从后座把猫抱了过来,“我冬天捡过好几回猫呢……这猫比黄总刚捡的时候大。”
猫是全白的,毛挺长,但是挺脏,特别是脸上,不过也计是因为车上暖气足,方驰把它抱过来的时候,它已经能抬起头来了,眼睛也睁开了。
“鸳鸳……不,鸳鸯眼啊,”方驰把它举起来,“你看,俩眼睛色儿不一样。”
“挺漂亮,”孙问渠看了看,“比黄总漂亮多了,公的母的?”
“母的,”方驰看了看,用手在猫身上轻轻搓着,“得给它喂点儿水。”
“后座有水,”孙问渠笑着说,“这拿去给黄总作伴儿吧。”
“那不得气死它啊,这么漂亮的小母猫只能看不能碰的,”方驰从后座拿了水,倒了点儿在瓶盖里给小猫喝,“应该没什么事儿,你看它喝水还挺有劲的,吧唧吧唧。”
“这你就不懂了,黄总肯定不会气,黄总现在看它,就是看姐妹。”孙问渠说。
方驰一听就乐了:“黄总要是个人得过来跟你吵一架。”
“给这猫起个名字吧。”孙问渠说。
“白总。”方驰想也没想就说。
“……还有别的没有?”孙问渠叹了口气,“黄总都改名儿叫黄皮酱了呢。”
“那就叫芝麻酱。”方驰说。
孙问渠和马亮约了在以前去过的那家“躺着”吃饭,他们到的时候马亮两口子已经在包厢里享受了。
因为要谈事儿,所以没有选躺得太厉害的地儿,挑的是个大家能一起团在一个包着厚软包的坑里吃的房间。
胡媛媛一看到方驰抱着的猫立马就接了过去,问服务员要了热糖水,对于芝麻酱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异议,直接就叫上了。
“芝麻酱我一会儿就带回去了啊,”胡媛媛拿了张湿巾在猫脸上擦着,又看了看它的牙,“这猫有□□个月大了,肯定能挺过来,下午我带它去看病,然后带回家了啊。”
“就是拿来给你的,就你那儿有地方让它待着了。”孙问渠说。
“来,大侄,子,”马亮冲方驰招招手,“过来给叔磕,磕个头。”
方驰乐了:“这什么规矩啊?”
“拜年,压,压岁钱。”马亮说。
方驰坐到马亮身边,用脑门儿往他肩上磕了两下:“亮子叔叔过年好。”
又转头冲正在逗猫的胡媛媛说:“媛媛嫂儿过年好。”
“乖,”马亮拿了个红包递给他,“叔和婶儿祝,祝你雄,风大振。”
“……谢谢。”方驰接过红包笑了半天。
上菜还有一会儿,马亮和孙问渠很快切入正题开始说陶的事儿。
方驰在一边儿喝着热茶,这个坑靠着很舒服,桌子能把人遮掉一半,他这会儿就是拉过孙问渠的手塞裤子里也没人能看见。
当然,他不敢这么嚣张,只是拉了孙问渠的手放在腿上轻轻捏着。
孙问渠的手稍微有点儿凉,方驰想给他捂热了,在他手背上搓着,没搓两下,孙问渠的手轻轻抽了一下。
方驰停了停,这动作不是要把手抽走,像是搓疼了。
自己也没使劲啊,孙问渠现在娇气都上了一个新台阶了?他低头看了看孙问渠的手,一眼看过去就愣了。
孙问渠手背上有一块青紫。
他凑过去又盯着看了看,看见了血管上的针眼,三个。
“你……”他转过头看着孙问渠。
孙问渠正跟马亮说着话,没注意他这边,他想了想又没说下去。
方驰觉得现在自己变得非常有耐心,也不知道是这几天磨的还是怎么着,一直到这顿饭吃完,他都忍着没问,又等着马亮和孙问渠继续聊了一个多小时正事儿。
三点多他们从饭店出来回到车上,方驰才问了一句:“前几天不是你陪亮子叔叔去医院吧?”
“嗯?”孙问渠看了他一眼。
“是他陪你去医院吧?”方驰拉起他的手,“看这针眼儿,那只手也有吧?”
孙问渠笑了:“我说怎么突然不搓我手了呢。”
“你怎么回事儿啊?”方驰皱着眉,“我算了一下时间,就是你去我家以后第二天,你是不是着凉了?”
“嗯,我太娇气了嘛,吹点儿风就发烧了。”孙问渠说。
“你是不是吹了很长时间的风?”方驰很敏感地追问,“爷爷说你在河滩上等着,等了多久?”
“十来分钟吧,”孙问渠想了想,“也没多久,那天就是风太大了。”
方驰拧着眉,把他两只手都拉过来看了看手背:“你是不是没怎么打过吊瓶啊,针眼儿都不会按?俩手都青成这样?”
“懒得总按着,按两分钟就没管了。”孙问渠说。
“该!让你懒,”方驰啧了一声,想想又叹了口气,摸了摸他脖子上挂着的小骨头,“你也真够牛的,你是怎么想着把骨头叼给我爷爷啊。”
“你家也没人出来,就小子出来了呗,”孙问渠笑笑,“跟你说个事儿啊。”
“什么事儿?”方驰问。
“晚上……”孙问渠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都快四点了啊,那差不多了,一会儿晚饭跟我家里人一块儿吃吧。”
“哦,”方驰应了一声,过了两秒才猛地在副驾座上蹦了一下,“你说什么?”
“跟我家里人一块儿吃个饭,这两天人齐,我大姐二姐两家都回来了,”孙问渠拍拍他的脸,“跟我去溜一圈示个威。”
“今天?”方驰还没有缓过劲来。
“嗯,”孙问渠看着他,想想又笑了笑,“是没准备好么?要不改个时间?”
“不,不,不用,”方驰马上说,偏开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没事儿,就今天吧,把事儿都解决掉。”
“都?”孙问渠问。
“是的,都,今天……”方驰想想又有些郁闷,靠在车座上叹了口气,“今天爷爷让我出来的,他要……跟我爸妈说我的事儿。”
“今天?你爷爷说?”孙问渠有些意外。
“爷爷一定要他去说,好像是还想跟他们说说他们总不管我的事儿,”方驰轻轻啧了一声,“其实他们管不管我我都长这么大了,我真不在乎,但爷爷坚持他去说,我也不好跟他犟着,你说……这事儿这样行吗?”
“爷爷有他的想法,”孙问渠轻声说,“这可能是他表达对你支持的方式吧,毕竟你让他直接说他肯定说不出口,心里也不情愿不好受。”
“也许吧,”方驰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今天一天收了不少信息,还接了肖一鸣和程漠的电话,但家里没有消息,爷爷是没办联系他,老爸老妈也一直没有打过电话来,“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孙问渠问。
“明天吧,我跟家里说了大概明天回。”方驰说。
“那晚上打个电话给你爸吧,就算爷爷帮你说了,你也要主动一些,要不会有种什么事儿都扔给爷爷替你扛的感觉,”孙问渠说,“晚上打的话,正好也给他们时间消化一下这件事儿。”
“嗯。”方驰看了孙问渠一眼。
就是这种感觉,自己碰上什么事儿的时候,希望孙问渠能在身边时的这种感觉,只要听着他轻声给自己说说,把思路理一理,他就能踏实下来。
会更有勇气。
去面对老爸老妈。
去面对晚上那顿饭……
不,那顿饭他还是踏实不了!
“哎,哎……哎,”方驰拧着眉,哀声音叹气了好半天,“晚上你家人都在啊?你爸你妈你大姐二姐大姐夫二姐夫?”
“是啊。”孙问渠勾着嘴角。
“你二姐好像还挺好的,大姐呢?你妈呢?哎别说他们了,你爸我得罪好几回了,”方驰很不安地在车座上扭来扭去调整坐姿,“还你那个大姐夫,我说他是打手呢……”
“我家我爸说了算,”孙问渠乐了,手指在他脑袋上轻轻抓着,“你连他都没怵,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谁说我不怵啊!”方驰转过头瞪着他,“就上回我去见他,走路都快顺拐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让你改时间,你不改,让你去,你又紧张。”孙问渠笑着说。
方驰咬咬嘴唇,沉默了老半天,最后往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豁出去了!得罪几次不是得罪啊,罪多不压身,反正这人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