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次宴会之后,叶卮扬这个人在商场足足消失了大半个月,顾夏再一次见到他是在1月底的一次商业洽谈会上,他好像真的死了心,和人交谈的时候视线也会飘到她脸上,可是一闪而过,不再停留,就像在看任意一个陌生人,视而不见,转过头就忘了。
顾夏隔着桌子看他拿着酒杯的手,没有绷带也没有大的伤痕,她想这就是自己要的结局,虽然有点心酸,可还是挺好。
这几日顾夏心情不是很好,她手下的一个业务经理因为图方便擅作主张让合作方把货款打到了他的私人账户,有时候因为一些制约因素或者时间紧急当事人便会灵活采取这种方式,当头儿的也都明白,只要不危及公司利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奈何这件事是被顾予涵查出来的,而且一下子捅到了月末的董事局例会上。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中饱私囊贪公司的钱,偏偏这次货款的金额还不小,经董事会决议当场就开除了那个业务经理,顾夏因为管教不利也被连累扣罚三个月工资。
人是她的下属,即便她事先不知情,到了此时也是百口莫辩,就算讲道理,人家也当她狡辩而已。扣发工资事小,失了董事会的信任事大,顾夏这些天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扳回这一局。
让她头疼的还不止这一件事,姚家那边似乎听到了风声,一个电话便把姚远召回了法国。姚家行事一向低调,顾夏对姚家的显赫也只知道个大概,但这并不妨碍她猜测真相。其实老早她就知道姚家不会同意她和姚远的婚事,顾家在本地也许算是望族,但对于大洋彼岸的姚家来说,确是一文不名的,堂堂姚家怎么要独子娶一个远远配不上他身份年纪又大他许多的离婚女人呢?在姚家看来,也许这只会是一桩丑闻。
以前姚家恐怕只把这一切当做独子一时的游戏,并为放在心上,索性只静观其变并未出手阻止,如今姚远闹得这样大,这次来此地又是偷偷跑来的,想必姚家的当家人未料到事情发展得这样快,也是怕事情愈演愈烈,到时候来不及叫停,这才急急把姚远叫回去吧。
“爷爷重病”,这种借口顾夏不知道该不该信,在商场浸染多年,她已经习惯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因为手下突然少了一个人,又没有合适人选递补上来,顾夏只得自己先兼顾着那块没人管的业务。姚远一走,所有的婚礼细节也全部转手交给她。一时之间,顾夏忙得昏天黑地,不得歇息。
这日,她当趁着午休时间打了个盹,还未完全清醒,婚事策划那边的专员就打来电话请她去选一下请帖的式样。顾夏本不想去,请帖本身又没有多重要,只要不漏了宾客就好,偏那人非说是姚远走前交代的,必要顾夏亲自去看看。顾夏想想,姚远对这婚事的各处细节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既然他这么小心翼翼的,自己也要表现的有参与感一点,不能让他觉得是在唱独角戏。顾夏找来秘书问了一下下午的行程,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想还是去一趟吧,交代了秘书便直奔目的地。
百年好合婚庆公司位于本市繁华地段,三层的红色小独楼屹立在商厦之间一点也不显得落后守旧,大到楼体外墙小到橱窗摆设,一个铃铛,一个把手,细节处处处精致典雅,看着就让人欢喜。
顾夏进店说明来意,负责人迎出来邀她进办公室坐下便展开早准备好的几个文件夹,指着一排排的请帖样式一一介绍。
顾夏大致看了一下,跟她想的差不多,除了花纹、字体多少有些差异,别的基本相同。负责人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安安静静等在一旁任她挑选。
顾夏遥想和叶卮扬结婚的时候请柬是什么样的,这次总不好和上次重了,她托腮想了半天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也是,那时候叶卮扬什么事都甩袖不管,只管结婚那天出个人,她又忙,婚期近在眼前,一切也都是托婚庆公司代办的,估计那时候请柬也是旁人代选的。
和姚远的兴师动众相比,那个时候,她和叶卮扬对结婚恐怕都不是太认真,就好像梦游一样,稀里糊涂就结了,待到清醒的时候,一切已经盖棺定论,什么都改不了了。
是不是因为他们从没尊重过这个婚姻,所以才有了这个结局?顾夏不敢想她是不是在一错再错,以前为了顾氏,她毁了一个叶卮扬,现在又是为了顾氏,她是不是还要毁了姚远?她爱叶卮扬,结局也难逃凄凉,她不爱姚远,结局又会如何?更悲惨吗?
顾夏随便选了一款,浑浑噩噩的走出婚庆公司。街上满是行走的人,一个没留意,便被人撞了一个踉跄,手里拿的两个婚庆公司送的婚庆用品的大包也掉在地上。顾夏回头看那个撞她的人已经走远,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只留下一个行色匆匆的背影。她叹口气,蹲下身去捡四下散落的东西。
婚庆用品里有一种红色的小球,用塑料袋子装着的,这一摔袋子不知怎么把袋子摔破了,小红球滚得满地都是,顾夏追着捡了几个,愁的欲哭无泪的。
她不想捡,本来么,这么几个小球,回婚庆公司再要一袋就好,可现在街上人来人往的都看着她,她又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制造完垃圾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掉。她正郁闷的看着那几个滚到马路中间去的小球,不成想身后跑过一个小孩直奔那几个球就去了。
那小孩跑得快,从她身边擦过去,还带得她衣服掀起个边。小孩一身粉粉嫩嫩,上衣的帽子上还带着两个长长的耳朵,顾夏估摸着她穿的应该是卡通小兔子的儿童服,从后面看就挺可爱的,不知道正面会不会更可爱。浅浅似乎也爱穿这类可爱的小衣服,姚远曾经拿给她的那些照片里就经常会有浅浅穿着卡通服的画面。
顾夏远远看着那个孩子渐渐陷入沉思,她好像看着自己的女儿在那自己玩,看得太投入连自己嘴角勾起都不知道。
直到身后响起刺耳的喇叭声,顾夏下意思转头去看,身后一辆大卡车正疾驰而来,而马路正中的小女孩却恍若听不见,还在那里拿着小球玩,一点都没意识到危险的临近。马路对面有围观好事的人在大声向小女孩喊闪开,小女孩抬起头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望着对面,显然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四周的人都在向她大喊大叫,她吓得一下子坐在地上咧嘴大哭起来。
大卡车近在咫尺,即便司机踩刹车也定然不能及时停住,顾夏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就冲了出去,擦着车边抱着小女孩在地上滚了几圈才被马路牙子拦住。卡车停住,司机和围观的人靠上前来纷纷问怎么样,顾夏没有答话,她一心都在这小女孩身上,只见她把小女孩上下检视了一番没发现任何伤痕这才放下心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浅浅?”一个年轻女人拨开人群挤了进来,想要确定顾夏怀里的小女孩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的声音很颤,想必也是听说了刚才险些酿成的惨祸。
小女孩呜咽着从顾夏怀里把头拱出来,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来人,她见是一直带着自己的阿姨,便嘤咛着叫了一声,伸出双臂让来人把她抱了起来。
顾夏被“浅浅”两个字彻底镇住了,整个人僵化,直到小女孩被人抱走了她才反应过来。她望着站在一旁向她道谢的女人和躲在女人怀里哭的小孩,十分急切的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挣扎着站起来,伸出手想去摸摸小女孩的脸,想看看她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
“小姐,谢谢你,你没事吧?”MAC看着眼前的女人伸出一只手好想要摸浅浅,不由得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当然,她侧着身子做的不算明显,毕竟这女人救了浅浅一命。说实话,刚刚她听说有小女孩被车撞的时候,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小姐,你的胳膊留血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吧。”MAC看见顾夏的胳膊擦破了好几个地方,正慢慢渗出血来。
“她……叫什么?”顾夏答非所问,指着小女孩问。
MAC虽然不明白她的意图,但还是老实的回答,“她叫浅浅,顾浅浅,是个爱哭鬼,对不对,浅浅?”她拍拍浅浅的头,一面回答顾夏的问题,一面逗浅浅不哭。
顾夏心中的猜测被印证,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瘫软了身体。是浅浅,果然是浅浅。后怕的感觉这一刻一起涌上心头,刚才她要是犹豫一下,没马上冲出去,浅浅岂不就在她面前丧生了?没想到她们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MAC招了一辆出租车过来,她先把浅浅抱到车上安顿好,转身叫顾夏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跌坐在地上瘫软成一团了,她想这女人倒是够奇怪的,救人的时候那么英勇,现在没事了却像受了惊吓似的。她感激的笑笑,上前硬把顾夏拖起来扶进车里安顿好,随后自己也上了车,三人直奔医院。
叶卮扬赶到医院的时候被告知MAC带浅浅去做CT了,他守在医院的走廊里,靠着墙壁点燃一支烟。他吸了一口烟,突然看见墙壁上有禁烟的符号,他楞了一下,随即走到走廊的劲头把烟熄灭扔进了垃圾箱。等他再次回身的时候,他看见顾夏正从一个科室里走出来。她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然后在用一根绷带绕过脖子在胸前把胳膊固定。
“这是怎么回事?”叶卮扬大步走过去问。
顾夏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做声,低下头讪讪的。叶卮扬没好气的瞪了她头顶一眼,随后望着一旁的大夫,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大夫看看两人间的暗流涌动,笑笑,说:“胳膊没什么事,只是这几天主意别沾水,别乱动,过几天来复诊就行了。”
大夫显然把他们当做两口子了,看见病人家属来了,也不多说把叶卮扬抓到屋里又讲了一遍注意事项,直到叶卮扬皱着眉复述一遍没什么错后,这才把他放了。
大夫年纪轻轻,可做事却像个老头子,叶卮扬站在紧闭着大门的科室门口,抓着被他塞到手里的病例,只觉得莫名其妙。
顾夏安安静静的坐在走廊里等着他,也可能不是在等他,因为她看起来目光没有焦距,在想事情。叶卮扬慢悠悠走过去,把病例递到她面前,说:“怎么弄的?”
顾夏笑笑,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接过病例。叶卮扬在一旁看了几秒,最后还是一把抢过病例和她手里怎么也打不开的包,他坐在她身边,把病例放好,别别扭扭的问:“他人呢?你都这样了他怎么也不来看看?他不对你挺好的嘛……”
“他回法国了,”顾夏打断她的话,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透着寂寥,她说:“他不在。”
是,他不在,他若是在,怎么放她一个人在这。
叶卮扬警告自己不要在同情心泛滥,他摸摸手里的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包递还给她,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来医院,他试探着问:“浅浅……我是说浅浅在这,一会可能就会出来……你要不要见见她?”
顾夏听他艰难的把这句说完,她鼻子一阵阵的发酸,最后她摇摇头,“不了,以后有机会的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医院有了一定的年头,走廊里光线并不明媚,叶卮扬就坐在大片阴影里,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一点一点走出自己的视线。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就跟当年爸爸妈妈因为破产自杀抛下自己的时候差不多,胸口闷闷的,却也只能这么挺着。他并不想谴责又给他这种感觉的顾夏,因为她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好过。他想过了这么久他可以了解一点她在想什么,如果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那么他能做的便只有成全。
“卮扬,你来了。”MAC抱着浅浅走出来,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却不见要找的人,“怎么不见了?卮扬,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小姐?”
叶卮扬把熟睡的女孩接过来抱着,小声问MAC,“什么小姐?”
“一位小姐,是她救的浅浅,听医生说胳膊伤的挺厉害的。我刚才只顾着陪浅浅了也没顾上她,这下她走了,我们这还没道谢呢……”
“谁?你说谁?”叶卮扬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胳膊伤的很厉害,难道救了浅浅的是……她?他猛地转过身走向最近的窗户,可四下观望,哪里还有顾夏的影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