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霆瑞回头,就看到老刘打起着一道珠帘,穿着深褐锦衣、手里握着菩提念珠的母亲就走了出来。
她不过四十一岁,却穿着得相当老成,不过,即便是颜色暗哑的衣饰,也掩盖不住那丰华绝代的面庞。
“儿子给母亲请安。”景霆瑞想要行礼,却被安妃快走几步,一把拦住,“你是将军,怎可给一妾妃行礼?”
“您是母亲,应当受此大礼。”景霆瑞还是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安妃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尔后拉着儿子的手,坐在贵妃塌中,老刘说不扰他们母子重聚,上了热茶和点心后,就退下去了。
“我刚才瞧见你望着东墙,可是想外头的水渠,”安妃微微笑着说,“你放心,王爷早就命人填上了土,现在是只有花香,没有臭味了。”
“嗯。”景霆瑞微微点头,自己的母亲总是受到小小的恩惠,就莫大的满足,有些事情,岂是一把土就能掩盖过去的。
“在宫里头待得可好?”安妃仔细端详着儿子俊逸的面庞,原本很是欢喜,但在想到了一些旧事后,她的眼里竟然含着泪水,沙哑地道,“你怎么会不好?有皇上眷顾着你,倒是为娘,一直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让你受尽了委屈。”
“您生养了我,就是最大的恩惠了,还提过去的事做什么?”景霆瑞安慰着母亲,“更何况,我长大了,该由儿子照顾娘亲才对。”
“哎!我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有了你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安妃大受感动,却也揭开了心中的旧伤疤,用帕子抹着泪珠道,“可惜你的外公命苦,享不到你的福。”
原来安妃虽是歌姬,但在被卖入舞坊之前,是临县富甲一方的刘府独生女。母亲亦出自书香门第,却不幸难产而亡。她由父亲拉扯长大,后家中遭遇变故,赔了买卖,家里的大宅、万亩田地,十数商铺全都给典当、还债了。
老父也气绝身亡,养在深闺之中,只有十七岁的刘氏,不懂世间险恶,被姨母卖到舞坊当歌姬,取名蓉儿。
蓉儿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字,舞姿妙曼,极为诱人。
当时,才成亲不久的景亲王爷,深受她的吸引,而花了大把钱,买下她的初夜。
谁知这一夜春风就怀了孩子,而当时亲王妃还无所出,景王爷既舍不得美人,又抛不下那腹中骨肉,禀明皇帝之后,就顺理成章地纳了蓉儿为妾室,更名“安妃”。
这亲王贵族纳妾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安妃是歌姬出身,且先有了身孕,所以景亲王妃是妒火中烧,对安妃是极尽刻薄。
等到景霆瑞出世,也未能改变她凄苦的处境。她也从不争辩,总认为她是做妹妹的,凡事都得依照姐姐的意思。而王爷自知沾花惹草触怒了王妃,所以对这些事并未加以干涉。
景霆瑞自懂事起,就总是护着母亲,替她挨打。他母亲的泪都快流干了,也许是王爷对他们母子越来越冷淡疏远,逐渐地,王妃倒也没这么折腾安妃了。
直到景霆瑞九岁入宫,成为太子侍卫,母亲在王府里的地位,才慢慢提升,有了当侧妃的样子。
“外公的坟墓,我已命人修葺,母亲今年扫墓,可以好好祭拜一下外公。”
“嗯。”安妃点头,终于止住了泪。
“在我儿时,母亲曾提过……”景霆瑞难得地停顿了一下话头,才道,“有一传家宝贝,母亲说过,将来会赠给媳妇。”
“是,这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家里再穷时,我也没有想过卖了它,总该给子孙后辈们留点东西。”安妃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可否将它给我?”景霆瑞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有个人,他虽然还不是您的儿媳,但我想先送给他。”
“什么?你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小姐?为娘可曾见过?”安妃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问道。
景霆瑞却不知如何说起,他不想蒙骗母亲,可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罢了,儿子大了,有些话你不说,母亲也明白。”安妃起身,笑盈盈地说“我这就去拿,你等着。”
安妃误以为儿子喜欢上的是哪位郡主,才不好意思提起,以免坏了人家的名节,毕竟成婚得靠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有私下定亲的道理。
不过,虽然规矩是这样,但这天底下,有多少儿女都是私下先喜欢上,才找了媒婆去提亲,景霆瑞先送定情之物,倒也不过分。
尔后,安妃就把那只景霆瑞小时候就瞧见过,如今已经退了色的小锦盒取了来,慎重地放在景霆瑞的手里,还笑着道,“要好好地和人家说。别忘了,媳妇儿是用来疼爱的。”
“是,母亲。”景霆瑞小心地收好,“我会立刻转交给他。”
“我真想见见这位小姐,你喜欢上的,定是貌美如仙又贤良淑德。”安妃难得这般的好心情,直到景霆瑞起身告辞时,脸上还挂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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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将军,您回来了!”
景霆瑞才离开母亲的小院,就有一妙龄少女迎面而来。她容貌姣美、体态婀娜,穿着一袭色泽淡紫、高束着柳腰的纱裙,踏着茵茵芳草走来时,有种春风扑面、百花盛开之感。
“你是……?”景霆瑞原本对这样的搭讪,并不在意,只是这位少女的面庞,竟有几分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她是谁。
“您不认得奴婢了吗?”少女眨着水灵灵的杏眼,难掩激动地说,“奴婢是蓉儿,是雅静啊。”
“雅静?”都说女大十八变,这才一年未见,怎么蓉儿就大变了样,景霆瑞还记得把她从战火中救下来时,是怎样地瘦小,眼里充满着恐惧,好像小动物一般。
如今的她的个头是长高不少,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气质儒雅,一点都不像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倒似一位王府小姐。
“是,将军。”雅静彬彬有礼地欠身道,“奴婢给将军请安,将军的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这都过去的事情了,无需重提,你在王府里过得好就行了。”景霆瑞拜托她道,“倒是要麻烦你,多多照看着我的母亲。”
“这是自然的,安妃娘娘视奴婢为己出,从不让奴婢干粗重活,”雅静无不感恩地道,“娘娘还教奴婢识字、练琴,这些恩情奴婢是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
“我道外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碰着静儿了。”安妃听到院外的交谈声,便走了出来,雅静立刻上前,体贴地扶着她。
“好孩子。”安妃笑着拍拍她的手,又对景霆瑞道,“方才,静儿陪少奶奶下棋去了,你没遇上她,这会儿倒好,还是碰见了,这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怎么样?霆瑞,静儿是个美人胚子吧?”
“娘娘!”雅静脸上飞红,娇羞地一跺脚,“您快别说啦。”
“母亲说的是。”景霆瑞礼貌地拱手道,但表情并无多大变化。
“这儿的日子是极难消磨的,多亏你带静儿来给我作伴。”安妃把雅静的好说了一箩筐,景霆瑞只是静静地听,并没有插话。
“若不是你已经有了……这静儿也是极不错的。”安妃的话并没有挑明,但也是在告诉景霆瑞,若那位郡主拒绝了他,府中还有这么好的儿媳妇等着他呢。
“母亲,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没想到,景霆瑞却提出辞行。
“好了,你去吧。这不,我又耽搁了你一阵。”安妃倒也不介意,毕竟儿子是个大忙人。这时,老刘来了,恭敬地问景霆瑞,‘可得空去见见二少爷,少奶奶?’
景霆瑞同样以有事在身为由,推辞了。老刘便带着许多下人,恭送景霆瑞出府。
“不知将军何日再来……”雅静看着景霆瑞离去的方向,久久都不能回神,低声说道。
“这人才走呢,你就这么想他啦。”安妃不禁调笑道。
“娘娘,您又取笑人家!”雅静越发地不好意思了。
“好,不笑你了,我们进屋去吧。对了,少奶奶待你可好?”安妃一边关心地问,一边往回走。
“好。”雅静说,心里却在暗暗叹气,哪里是少奶奶找她,是二少爷景霆云,说是下棋,却没少对她动手动脚。
虽然是同父异母,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些。雅静觉得,二少爷空有一副皮囊,无一点真本事不说,脾气暴躁,又很好色……据说他连少奶奶的陪嫁丫头都没放过。
当然这些丑事,全被爱面子的少奶奶掩盖了过去,她是绝对不会向王爷、王妃告状的。
即便是讲了又能如何?景王妃是出了名地溺爱儿子,到头来挨罚、被撵出家门的只有可怜的婢女们。
所以,尽管景霆云对她多次意图不轨,她却还是赔着笑,躲躲闪闪,不敢有丝毫的得罪。
而景霆云多少顾忌着雅静是景霆瑞带回府的,这才没有直接下手。
‘唉……!’雅静现在只盼望景将军可以天天回来王府,甚至有朝一日,将她接出府去,哪怕是做他的小妾也好啊。
‘在奴婢见到您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此生非您不嫁。’雅静抱着这样的心意,尽心地伺候着安妃,这位未来的婆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