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景霆瑞写好了要上呈给爱卿的密折, 内容是有关于如何让夏国公主被贬罚的计划。
他去到勤政殿找爱卿却被侍卫告知:“今儿天好,皇上去西御苑里赏花了。”
景霆瑞便又赶往西御花园, 今日的天确实不错,天空一碧如洗, 还带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凉风。
花园里的凤仙、金丝桃、百子莲、飘香藤等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全是最为艳丽的姿态,在这午后的阳光下,像是泼了彩墨一般鲜艳。
御花园有山有水占地辽阔,皇上又不喜欢带着许多人一同逛园子,所以要找到皇上在哪儿是个难题。
不过,这次景霆瑞很幸运, 才进御花园不久就看到了飞翔在半空中的五、六只彩凤风筝。
皇上既然在御花园就不会有宫女擅自放风筝, 除非是放给皇上看的。
景霆瑞只要追着风筝的方向便能找到皇上所在,他一路寻着过去,果然在玲珑阁的附近,看到了那些在放飞风筝、嬉笑逐闹的年轻宫女。
她们全都穿着浅绿的纱裙, 施着粉黛, 活泼靓丽的样子就像树梢上的云雀。
她们看到摄政王全都惊呆住,有机灵一些的想要下跪行礼,但是景霆瑞抬手免礼,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前方的一座山坡,那上头有一座四面绿窗的方轩,房子不大但十分精巧。
沿着满坡的古松、梅树,景霆瑞在长廊内往上走, 来到半坡处的一个廊檐下,他一眼就望见了爱卿。
爱卿并没有待在玲珑阁里,而是坐在外头的长廊上,面朝着山坡下飞舞的风筝。
他半个身子都背靠在朱红的廊柱上,一只胳膊搭在凭栏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盹。
景霆瑞觉得危险,毕竟爱卿的身子下方便是陡峭的山坡,正要过去叫醒爱卿,有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从阁内走出,她的怀里抱着一件绣彩凤的金丝斗篷。
景霆瑞看着她蹑手蹑脚地靠近爱卿,俯下身替他披盖上斗篷,接着便坐在了爱卿身边,以手托腮,面带微笑地注视着爱卿。
在那一刻景霆瑞没有动,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们两个,看着田雅静的眉目间毫不掩饰地显露出对爱卿的喜爱之情……
“哎呀,风筝跑了!”山坡下,有宫女惊叫着。
“快追!”……
山坡下的热闹惊醒了爱卿,他抬头正好看见田雅静含笑着望着自己。
“朕睡着了?”
“可能是方才下棋累了吧。”田雅静甜甜地笑着道,“皇上日理万机,此时能歇歇也是好的。”
“呵呵,可是朕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大白天的就睡觉。”爱卿坐直身子,发现了身上的披风,便笑道,“谢谢你。”
“皇上连这个都要谢臣妾吗?”田雅静笑得眉眼眯起,“这都是臣妾的分内之事,倒是这些丫头吵醒了您,臣妾要去训斥她们。”
“别去,朕反倒要谢谢她们。”爱卿轻轻地握住田雅静的手,让她坐下来,“朕方才做了一个不甚愉快的梦……”
“是噩梦吗?”
“唔……也算不上噩梦。”爱卿望着远处松林,长长地叹出一口闷气,“朕梦见的地方也是在这玲珑阁内,炎在这里……”
“永和亲王吗?”田雅静听到这里更加好奇地道,“有永和亲王在的梦境,还会是噩梦吗?他最会逗您开心了。”
“是啊,最近这段日子里,他变着法子地哄朕高兴,真不知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呵呵,亲王听到您这么说他,会伤心的。”田雅静以袖掩面,笑了起来。
“朕是说笑啦。”爱卿跟着笑道,然后脑袋里又忍不住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在梦中,炎和他沿着玲珑阁的山坡拾级而上。隐约间,爱卿觉得玲珑阁里有人在,抬起头却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知道他的身影高大魁伟。
爱卿想要上去看个究竟,炎却急切万分地叫住了他,彷佛玲珑阁内有刺客一般,还催促爱卿赶紧回头。
‘皇兄,我们快走。’
‘可是,那边好像有谁在……’
‘不要去那里!’炎皱着眉头,‘我们不去那里……’
爱卿很想要上去,可是冥冥之中觉得炎是在警告他不要去看那个人,否则他就会受伤。
不想让弟弟担心,爱卿便忍着没上去,就在这时被惊醒了。
一旦醒来之后,爱卿就觉得这个梦特别古怪,尤其是留在心里的惆怅之感,始终是挥之不去。
“站在玲珑阁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爱卿闷闷地想着。
“皇上,摄政王来了。”田雅静突然说道。
“啊?”爱卿往山下的迂回长廊看去,果然是摄政王正在朝这边走来,“他怎么来了。”
“应当是有事要面见皇上吧。”田雅静的笑容有些僵硬,还有些不安。
“那你暂且避一避吧。”爱卿取下身上的斗篷交还给田雅静,“等完事儿了,我们去找鸾儿和凤儿一起来放风筝。”
“是的,皇上。”田雅静笑着捧过斗篷,屈膝行礼后,回去了玲珑阁内,却隔着凋花的绿窗偷看着外廊上的动静。
“微臣叩见皇上。”景霆瑞单膝下跪。
“不必多礼。”爱卿笑着抬手,“摄政王找朕有何事?”
“皇上前些日吩咐的事情,微臣已经拟定一份计划来请皇上过目。”景霆瑞从衣袖里取出一本密折。
“这么快就计划好了?”爱卿伸出手接了过来。
“是,皇上若是觉得没问题,微臣这就安排下去。”
“嗯,朕先瞧瞧。”爱卿坐了下来,逐字逐句地看着。阳光照着他的侧颜,肤白如雪,纤细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圈澹澹的阴影。
这样认真又专注的爱卿真是美极了,都不像是人间的帝王,田雅静隔着窗子都看呆了,可是景霆瑞却规规矩矩地低头。因为爱卿上回就已经责怪他的无礼直视了,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皇宫,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对摄政王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而皇上不记得摄政王的这件事,唯有最为亲近的人才知晓,太上皇还对此下达了封口令,无人敢在皇上面前多透露一句。
“写得不错。”爱卿点着头,不吝惜称赞之词,“你安排得面面俱到,很合朕的心意,朕不想让夏国知道这件事有我们大燕插手其中。你就让铁鹰剑士多多制造舆论,让公主被贬成为民心所向之事,也警告了那些不安于室的夏国贵族,别以为大燕不计前嫌,便是好欺负的。”
“皇上圣明。”
“把折子送去勤政殿,朕晚些时候会批复的。”爱卿把密折合上,递回给景霆瑞。
景霆瑞依然是低着头单膝跪地,只是抬高手去接爱卿塞回的密折。
“这是怎么了?”爱卿看到了景霆瑞右手掌心划拉得横七竖八的伤口,虽说已经结疤,但看得出伤得不轻。
景霆瑞想要撤回手,但爱卿更快一步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并扳开他的手指。细看之下,那纵横交错的疤痕更是触目惊心!
田雅静看到这一幕胸口不由得紧缩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这是微臣驯马时不小心摔的。”景霆瑞抬起头,看着爱卿浅浅一笑,“皇上,别看它吓人,但并不疼。”
“驯马?”爱卿松开了手,喟叹道,“堂堂摄政王还要亲自驯马?你也太奇怪了。”
“这是微臣的爱好。皇上,等过阵子这伤口就会好透的。”景霆瑞取回奏本,“皇上无需担心微臣。”
“朕会让北斗神医给你一些抚平疤痕的药。”爱卿说道。
“谢皇上恩典。”景霆瑞跪地叩头。
“你去忙吧。”爱卿挥挥手,让景霆瑞退下了。
田雅静走了出来,看到爱卿一直望着景霆瑞的背影在出神。
“皇上。”
“怎么了,爱妃?”爱卿转回身,看着田雅静。
“臣妾去把凤儿和鸾儿接来。”田雅静甜甜地一笑道,“他们这会儿刚午睡起来。”
“好,你去吧,朕在这里等你。”爱卿笑着凭栏而坐。
“是,皇上。”田雅静行礼后,便沿着迂回的下山长廊走着,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小步跑着,头上的珍珠步摇也前后晃得厉害。
终于,她在山下的松林里,追上了景霆瑞。
“摄政王,请留步!”田雅静气喘吁吁地望着景霆瑞。
“皇上有事找我?”景霆瑞转身,面对着田雅静道。
“不,不是的。”田雅静顺了口气才道,“是本宫找你。”
“本宫?”景霆瑞的眉头微微拧起,面露不悦地看着田雅静。
“对不起,本宫、不对,是我已经习惯了宫中的规矩,一时难以改口……”田雅静想要为自己解释一番。
“娘娘找我何事?就请直说吧。”
“摄政王……景将军,不管哪一个您,对我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记忆,”田雅静垂下眼帘,像是怕被旁人听见而分外轻声地道,“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您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能让我在您的生命中出现,就已经是我最大的福分了……将军,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此生难报。”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提起来有何意义?”景霆瑞看着田雅静,“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些,请恕我无法相陪了。”
“不,我还有话要说!”田雅静急忙道,“将军,我一直追着您的背影跑,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除了您之外的人我统统都看不见,直到我进宫来遇到皇上。他真的很温柔……与我认识的任何人都不同。他明明是皇帝呀,却让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我是被人呵护着的……”
景霆瑞的脸色变得铁青,田雅静知道自己此刻不说,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便硬着头皮道:“将军,我并不贪慕荣华富贵也不在乎贵妃的名分,我之前对皇上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现在只想在皇上恢复记忆之前,留在他的身边赎罪,请您容许我留在皇上的身边吧。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一个很过分的请求,可是您方才也骗了皇上,说您的手是驯马摔的……”
“你们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给爱卿筑了一个梦,”景霆瑞看着远处低沉地道,“我又怎么能成为破坏美梦之人。”
“将军……”
“对爱卿好些。”景霆瑞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谢将军成全!”田雅静激动地跪了下来,一直望到景霆瑞的背影消失为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