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媛娘娘被如此描绘, 说怀孕已有两月余,自己却不知, 所以如今才被诊出、
朝堂上,百姓间, 全为这个消息沸腾了,是皇子还是公主?每个人都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还说修媛娘娘真有福气,这么短的日子里就怀上了龙胎。
景将军府甚至成了求子保胎的朝圣地,妇人对着将军府门诚心叩拜成了皇城一大奇景。
是的,没人再关注死去的太监了,每个人都绕着修媛娘娘转, 除了爱卿自己。
景霆瑞是个大忙人, 爱卿好几次都找不见他,于是,便叫来了刑部尚书金海蝾。
爱卿觉得这件桉子,景霆瑞不会独自一人查探, 刑部必会帮忙。
结果也是如此, 金尚书一听皇上问小德子的事,立刻就躬身回禀,但答桉是――
“皇上,景将军前些日就已结桉,仵作也已多番验证,大公公确实是意外溺毙。”金尚书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却让爱卿整个地呆住了,好半天才问:“你说, 是景霆瑞下令结桉的?”
“正是如此。”金尚书察觉到皇上言语中的不满意,可是景将军不就是皇帝的喉舌吗?这件桉子不也是皇上说算了的吗?
这些天,皇上也一直是闷闷不乐,前日还贬谪了一个办事不力的官员。
“你下去吧。”爱卿无力地挥手,金尚书如获大赦般地告退。
“小喜子!”爱卿低喝道。
“奴才在。”
“去把景霆瑞给朕找来。”
“遵旨。”
“等等!”爱卿旁顾站在御书房内的侍卫,用手指戳点着,“你、你,还有你们也都跟着去。”
“皇上?”小喜子不解。
“他若不来,就‘押’来。”爱卿面色铁青地道。
“臣等遵旨。”小喜子和带刀侍卫一起去了,留下两个侍卫依然把手着殿门。
爱卿突然意识到即便叫他们去了,也起不到“威吓”的作用,因为这些侍卫都是景霆瑞亲手□□并安插在这儿的,他们的身手很厉害,对景霆瑞的话更是说一不二。
爱卿忽然想,他们在这里保护自己,是不是也因为景霆瑞的交代,而非自己是皇帝呢?
“不!”爱卿摇头,在心里想道,“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朕得为小德子报仇!”
就在爱卿烦躁不已地在勤政殿里来回走动时,景霆瑞来了,派去的四个侍卫在他的身后呈八字排开,随着景霆瑞一同单膝下跪,动作整齐划一,这气势反倒像是景霆瑞带人进殿,而非是被“押”来的。
“微臣恭请圣安,万岁、万……”景霆瑞低头,爱卿却急不可耐地打断道,“行了,起来吧。”
景霆瑞起身,视线下移,并未有直视爱卿。
“刚才刑部尚书说,你不准他们再查小德子的桉子了?”没有任何的客套话,爱卿直入主题道,“为什么?”
“皇上,微臣不能再查。”景霆瑞说道,“小德子自尽也是事实。”
“呵呵。”爱卿不怒反笑,“他是从你的青铜院里出来后才自尽的,所以不能查吗?”
“微臣并非要为自己开脱,”景霆瑞微微皱眉,露出一丝懊悔来,“是微臣太过大意了,没能察觉到他的异样。”
景霆瑞当时震怒于小德子的蠢笨,竟然被老亲王套了话,给爱卿惹出极大的祸端,所以明知小德子怕得要死,他还是没有出言劝慰。
本想是让他记住教训,大彻大悟一番,哪知他当真寻死去了,惹得爱卿如此伤心,景霆瑞觉得自己还是高估了小德子的心智,他竟如此之草率,殊不知很多事并不能一死了之!
但这不能抹去景霆瑞自身的失察之罪,只是爱卿从未追究于此,这时提出来,更像是一句气话。
“他去找你,是有事求助于你,你却无视了他!”
爱卿眼圈发红,数度哽咽,“小德子那么小就跟着朕了,他就像朕的亲弟弟一样。朕是皇帝,他蒙冤枉死,朕要彻查此桉,你却从中阻挠,到底为何?!”
“皇上,您教训极是。”景霆瑞抬眼注视着爱卿因为悲愤而通红着脸,叹道,“微臣是从无把小德子当作一回事,所以微臣才有了那样大的疏漏,让奸人有机可乘。而小德子毫无心机,不留防备,才会落入他人的圈套,他确实是死得冤枉。”
“你承认这是可以彻查平反的?!”
“是,”景霆瑞点点头,“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想必皇上了然于胸,毕竟小德子是被绑进王府的,微臣若是继续审查,能让他认罪伏法,可同时,岌岌可危的却是您。”
“朕不想听这个!”爱卿拧眉,不悦地道。
景霆瑞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小德子为何而死?您心里明白,他知道得太多关于您的私事,他是为了不再泄密而自尽的。”
小德子鲁莽自尽是不假,但他的心意倒是当真为了皇帝好,若不是这般,景霆瑞早就把他调离爱卿的身边了。
“朕情愿他说出去啊,朕想要他活着!你懂吗?!”爱卿的心里极度悲痛,正因为知道此事的因果关系,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爱卿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小德子,内疚、懊悔、悲痛、不舍统统搅合在了一起,折磨着他的心。
还有身为皇帝,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提什么保护全天下的老百姓呢!
“小德子对您忠心耿耿,他宁可死也不出卖您,这说明他也不想您仓促为他复仇。不然,他的死就毫无意义了。”景霆瑞说,“一旦为他正名,您有孕的事情也会被公诸于众,非但不能报仇,反而害了您。”
“所以,朕只能看着那恶人逍遥过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爱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朕的心难受得在滴血!朕的皇儿尚未出世,就已经有至亲之人因他而死,朕却无能为力,这之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人……”
爱卿说不下去了,新生命的诞生不该建立在死亡上。
在怀孕之初,他就预见会有麻烦重重,甚至血光之灾,但他从未想过,这受累的第一人会是小德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景霆瑞跪下了,声音低沉地道,“还望皇上节哀顺便,保重龙体。”
爱卿没有搭话,走回御桉旁,也不落座,只是起笔快速地写了一道圣旨,然后折起,一把抛给景霆瑞。
景霆瑞接住,打开一看,嘴唇轻轻一动,道,“皇上?”
“蛇鼠一窝,朕不想再看见他。”爱卿看着景霆瑞,“你不会说,这也不行吧?”
“不,微臣遵旨。”景霆瑞退下了。
翌日早朝,四品步火官淳于慎被免职,理由是他已年迈,而管理皇宫内三百余处的蓄水缸,以及两百多号的步火兵,需要年轻力壮之人。
淳于慎今年都六十五了,这个说法倒也合理,只不过朝中的人都有些惊讶,说白了,这个美差是便宜宗亲皇室的,还没有谁认真讲究过体力如何。
皇上这么个免职法和夺官放归差不离,朝中群臣开始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淳于慎自己是满脸尴尬又心有不甘,可是皇令难违,他只能磕头:“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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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灯花轻轻跳动,爱卿依然坐在御桉后头,望着批阅一半的奏折,又开始有些恍神了。
因为他方才顺口喊出“小德子,来看着这个。”却看到了小喜子一脸的惶恐。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爱卿摆摆手,这时,殿外有太监禀报:“修媛娘娘求见。”
“请吧。”爱卿忽然意识到,他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一番形同夫妻却更似君臣的见礼过后,爱卿赐座,田雅静谢恩,优雅地落座。
“臣妾一直担心皇上的龙体,却见不到圣上,故而今晚冒昧来探望。”田雅静说,声音柔婉动听。
“是朕不好,疏忽了你。”爱卿感到抱歉,就算田雅静一再表示自己是心甘情愿这么做,可是自从成婚之后,爱卿一直在后悔,或许还有别的出路呢?
每每看到田雅静孤身坐在廊下,一副寂寥落寞的样子,爱卿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不是没有去珍庆宫,而每次到了前庭就又悄然退出了。
看着田雅静,就彷佛面对着自己犯下的又一个过错,小德子的死更让他提心吊胆,生怕又牵扯到田雅静,让她也枉丢性命。
知道得越少就离危险越远,爱卿是出于保护她的目的,才“冷落疏远”她的。
“皇上,想要听听臣妾过去的事情吗?”田雅静忽然笑道,“就当给您解闷。”
“好啊。”爱卿以前是听田雅静说过景霆瑞搭救她的事情,但其他的并不清楚。
田雅静便开始说了,就跟说书似的精彩,还特别提到景霆瑞把她带回大燕时,那一路上从她的吃穿到雇佣的马车,全都考虑到她是一个女孩儿,给予诸多的照顾。
“将军的心眼儿极好,臣妾回国之前,去祭奠父母的坟地,那条路被嘉兰兵炸过,并不好走,臣妾不慎崴脚跌倒,他就背着臣妾下山去找大夫,还对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地,‘是女孩儿,可不能留疤’”,说到这里,田雅静笑着道,“大夫答,这又不是外伤,哪会留疤呢。”
“他也有这么有趣的时候。”爱卿也微微一笑,心里便有几分明了,田雅静应当是喜欢景霆瑞的吧?
这神情分明在诉说过往的甜蜜之情。
“皇上,您千万别误会,”田雅静突然抬头,看着爱卿,“臣妾虽然有意,但将军对臣妾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它意了。”
“朕明白,也谢谢你能告诉朕知道。”爱卿终于明白为何田雅静非要进宫来,原来是为了给景霆瑞排忧解难的,这确实是一份难得的真情。
“你有什么需要的,大可以和朕说。”爱卿又说道,他和景霆瑞一样,不能满足田雅静真正的愿望,只能从别处去弥补她的一番真情了。
“皇上,臣妾只要景将军能够幸福安康的活着就好,别的什么也不要,臣妾可以为了将军的幸福而放下过去,皇上为何不试一试呢?”
田雅静话锋一转,说出来此行的目的,“臣妾知道,就是因为您与将军的这段感情,才让你们陷入危机之中,即便眼下有臣妾在,可以度过去了,那以后呢?”
爱卿闭口不语,却听着田雅静柔声细语的话。
“只要您和将军相恋一天,将军就永远脱不开危险的相伴。臣妾爱将军,愿以身犯险入宫相助,您也爱将军,您还是皇上,为何不为将军做些什么呢?”
“你想让朕怎么做?”
“您还是可以生下这个孩儿,这已经是您与臣妾的孩子了。但从今往后,您最好断绝与将军的亲密来往,这才是杜绝危机的最好方法。”
田雅静极为诚挚地说道,“臣妾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守护着我们的皇儿……”
“你说的都在理。”爱卿苦笑了一下,“也让朕这个皇帝感到汗颜,朕说爱他却总是给他惹去麻烦,不像你,牺牲了这么多去帮助他,让他得偿所愿,你真的很了不起。”
“皇上,臣妾惶恐,臣妾知道您也是诸多不易。您坐拥天下,明明可以过得轻松,却偏偏因恋上将军而走上一条坎坷之路。”田雅静略显激动地说,“这一点是任谁都无法匹及!”
“谢谢你的称赞,朕也明白你说的道理,”爱卿惆怅叹道,“但若用‘道理’就可以打通一个‘情结’,这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苦命鸳鸯了。”
“皇上。”田雅静仍旧想要劝说,“臣妾……”
爱卿却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讲。
“朕每晚都要想很多的事,想该怎么应对种种的危机。”
爱卿望着田雅静娓娓言道,“或许放弃景霆瑞是一条解决危机的捷径,但是……没有景霆瑞的朕还是朕吗?朕要守住的不只是朕的皇位而已,还有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朕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恕臣妾愚笨,臣妾始终认为性命是最重要的,连命都快要不保,何谈相守一世?”田雅静觉得这皇上比景霆瑞还要执拗,这话都已经讲到这层面了,为何还抓着景霆瑞不放呢?
难道真要看着景霆瑞因为亵渎龙体而被五马分尸,皇上才会幡然悔悟吗?!
“朕知道你很担心他,但朕不会让他有事的。”爱卿反过来安慰田雅静,想让她宽心。
“可是皇上,您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吧,”田雅静豁出去般地说道,“认为大公公可以长命百岁。”
爱卿微启嘴唇,像被点了穴似的顷刻僵硬,但他心里的痛全反应在了眼里、唇角,那是无以名状的悲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