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西暖阁。
小德子一脸喜不自胜地叩见了爱卿,正支着肘斜卧在炕上看书的爱卿便坐直了身, 还让小德子快起来。
“看你的样子,事情办得不错?”爱卿笑着问。
“岂止不错, 效果大大的好!”小德子站在爱卿的身边,双手捧着圣旨,放回黄花梨炕桌上。
“这就好。”爱卿点点头,也不枉费他熬夜写了一宿。
“皇上,您说明日上朝会少几个人?”小德子好奇地问,因为皇上都已经直说了,不满意他的以后都不用来了。
“一个都不会少。”爱卿把圣旨放开到一旁, 依然拿起方才看着的那本书, 是有关水利渠道的。
草田县靠茶叶经营,那是一桩很赚钱的买卖,全县的经济和赋税也以此作为依赖,但是这么好的
茶叶, 销量却很一般。
爱卿注意到, 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很好地利用水上航道,但要用到水路,必须得开拓河渠,贯通全
县,所以在颁布相关的诏书前,爱卿得先自己弄明白何谓河渠建造。
“那,咱们不是白忙乎了?”小德子有点失落, 或者说泄气。
“呵呵。”爱卿笑了,“这不过是打声招呼,那一拨最闹腾的,朕是不会留了。”
“啊?也就是……您日后都会将他们踢出朝堂?”
“也不用朕动手,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朕已有这心思,眼下是会僵持一阵,但是与其被朕罢免,不如主动请辞,至少还留住了颜面。”爱卿沉吟道,“还有些见风使舵的,也会收敛许多。”
“原来如此,但皇上为何不都撤换了他们?”小德子气呼呼地说,“除了礼部的一些官,景将军、永和亲王他们,对了,还有一些武将,其他的人都是存心来找皇上您的茬。”
“能用得上的,朕就得留着。”爱卿微微笑着,“人无完人嘛,小德子你不也有错处。”
“哎哟,皇上,奴才是越来越说不过您了!”小德子嬉皮笑脸的,又开始对爱卿撒娇。
爱卿笑着摇头,突然想到,‘大臣出错还能有挽回的余地,若是朕的错,这后果可是……!’不由得心里发紧。
“皇上,您的脸色不怎么对呀。”小德子从刚才就想说了,难道皇上又呕吐过了吗?最近这段时
间皇上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还说是夜里着凉了,肠胃稍有不妥。
可在小德子看来,怎么都不像是单纯的肠胃不适啊。
皇上又不肯请御医来看,之前是因为朝堂的事情,不想节外生枝,怎么到现在还硬撑着呢?
“皇上,永和亲王求见。”殿外的太监进入暖阁,通传道。
小德子听见了可高兴了,只要永和亲王来,皇上的病也能不药而愈啊!
“说朕……在批阅奏本,让他先回府去吧。”爱卿却道,极为罕见地拒绝了见炎。
“皇上……?”
“还有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入内觐见。”爱卿又补充了一句。
“奴才领旨。”太监出去了。
小德子很是纳闷。
“去把吕太医找来。”接着,爱卿便轻声地对小德子说道。
“哎?”小德子一愣,他早就想请太医来了,可皇上不是一直不肯吗?
“要悄悄的,别惹出动静来,否则唯你是问。”爱卿又吩咐了一句,这才继续低头看书。
“是,奴才领旨,保证谁也不惊动。”小德子殷勤地点头,但又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皇上最近腰粗了,可脸上却不见长肉,反倒清瘦了些。
‘难道说,皇上得了什么隐疾?’小德子不想还好,一想到这点就有些慌了神,甚至想要去找景将军帮忙了。
可是口谕在上,他硬着头皮也得先把吕太医请来,不,是偷偷摸摸地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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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叩见皇上,吾皇万岁……”吕承恩规规矩矩地下跪行礼,但他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当小德子叫他来,还紧张兮兮地说不能声张时,吕承恩就猜是龙体欠安了,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皇上道出实情?
他原本是想先告诉景霆瑞的,但出了盗贼俘虏的那件事,景霆瑞根本无暇见他,忙着在追查谣言的源头。
再者,就算是见了面,吕承恩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景霆瑞提起?这孩子还未出世,就关乎着两条人命,那便是皇上与将军,他们二人要出什么岔子?大燕国还能太平?
这些日子,吕承恩为了管住自己的嘴,一直躲在太医院里,蒙头研究医书,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吕太医,”爱卿温柔地笑了笑,“快起来说话。”
“谢皇上。”吕承恩起身,眼角偷偷瞄了瞄周围,那些太监、宫女全都撤走了,连小德子也守在门外头。
“朕要谢谢你才是。”爱卿说,注视着始终低垂着头,显得分外拘谨的吕承恩。
“哎?”吕承恩一愣,“卑职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你很早就知道了吧?”爱卿垂下眼帘,“在马车上,你摸到了朕的脉象。”
“什么?皇上您已经……?”吕承恩还想着该怎么和皇上解释他怀孕的事情呢!
“这样的事情,朕怎么可能毫无察觉?”爱卿的秀眉稍稍蹙拢,“朕的爹爹是巫雀人,朕也亲眼见爹爹生下弟妹们,所以没有你想得那样一无所知。只是……不像你知道得那么早。”
“卑职斗胆,没有及时上奏,请皇上恕罪!”吕承恩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罢了,朕没想追究你。你一直忍着没说,想必也是知道这事儿不好说。”爱卿从炕床上起身,亲手搀扶起吕承恩,“来,坐这里。”
“谢皇上。”吕承恩便坐在爱卿的身旁,两人隔着一张炕桌。
“朕很感激,你并没有对外声张,这件事……朕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皇上,您可以告诉景将军……”
“不!”爱卿眉头拧紧,“万万不能告诉他!”
“这是为何?将军他好歹是这孩子的……”
“正因为他是……所以朕才不能告诉他,担心他意气用事。”
“您……”
吕承恩听到这里有些愕然,他为何迟迟没有告诉景霆瑞,除了景霆瑞本身公务繁忙之外,还很担心景霆瑞会让皇帝放弃掉这个孩子,毕竟古往今来,都没有皇上生孩子的理,这绝对会危及爱卿的皇位!
而对景霆瑞来说,守护住爱卿的江山很重要,所以景霆瑞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很正常。
但从吕承恩这个“御医”的角度来说,小生命是无辜的,不管他背负着何种命运,都不该轻易死去,所以他才没有禀报给景霆瑞知晓。
可眼下从皇上的话语听来,皇上似乎是想要保住将军的性命,放弃孩子?
“朕是皇帝,就算因为这个孩子被废掉了帝位,朕也不后悔,但是,”爱卿突抬头看着吕承恩,“瑞瑞丢的可就是性命了。”
“皇上……!”吕承恩这才看到爱卿那双清秀的眼里布满血丝,眼底乌青也很深,想必这段日子皇上也是痛苦了许久,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既要对付那些无事生非的大臣,又要忍受着怀孕的辛苦,还得在孩子和景霆瑞之间做出选
择……不管选择哪一边,这滋味想必是非常难受的!
“朕告诫自己必须要理智对待此事,一切以大局为重,”爱卿深深叹息,眼神里满是无奈,“可是朕始终敌不过……爱这小生命。”
爱卿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曾经,他为自己身为男人,无法为景霆瑞延续后代而忧心,但真的有了孩子,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这个孩子可是景霆瑞以下犯上,足以诛灭九族的铁证。
“朕召你来,是要你做两件事。”
“是!”
“一、给朕配一些汤药,朕不能再夜不成寐了。二、朕要你――做朕的自己人。三、朕怀孕的事情,你要继续保密,对谁都不能透露半点。”
“皇上?”这第一、第三条吕承恩能够明白,可这第二条……?在皇上的心目中,很显然景霆瑞才是最忠诚于他的人。
自从吕承恩进宫后,就没见过有人比景霆瑞更受皇帝的宠信,就算是永和亲王是皇帝的亲弟弟,可一遇到什么事儿,皇帝想要商量的对象,就只有景霆瑞!
“朕明白你的困惑,但有些事,朕不可以找瑞瑞商量,必须由朕自己来决定。”爱卿眼神坚定地看着吕承恩,“朕现在要有完全属于朕的幕僚,虽然宋植、何林他们都很不错,但他们是瑞瑞的人,朕的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
一句不能没有自己人着实惊到了吕承恩,皇帝是动真格的,他现在要与景霆瑞分割开来!
因为这个孩子,因为这个皇位!因为景霆瑞的性命!
“朕现在快要无路可走了……”爱卿垂下眼,“所以,朕不能不另寻出路……只能劳烦太医了。”
“不、皇上有何要求,尽管吩咐卑职就是!卑职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吕承恩连忙站起身,叩首回道。在这一刻他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是景霆瑞派来“看守”皇帝的!
“多谢吕太医。”爱卿抬头,他黑而密的睫毛都透着潮湿,可是并没有掉下泪来。
吕承恩明白这眼角噙着的泪并不代表着委屈,而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坚韧,皇帝想要一人扛下所有的危险和压力,因为只有他才能掌控全局。
而其他人稍有不慎,全副身家、性命都会堪忧。
吕承恩自认只追随强者而活,也因此进入深宫,无怨无悔地效忠景霆瑞。
可是看着眼下眉心微蹙,秀美又楚楚可怜的爱卿,他的心脏怦怦乱跳着。此时,完全不该有的悸动涌现出来,让他不禁呆住,就算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滥情之人,也无法否认的,从这一刻起,他被爱卿吸引住了……
皇上变了,也许这次出宫赈灾,让他目睹了太多凄惨之事,百姓们因为天灾流离失所,多少家庭分崩离析,那些悲剧让皇上对待利民的政策是越发地严谨,而对待老臣们的权术,也不再一味地妥协。
也许是腹中骨肉让他变得强大起来,为了孩儿、为了保护瑞瑞的性命,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又或许皇上压根没有变,因为他的眼底依然蕴含着让人倍觉舒适的善意和温情。
只是,皇上更加成熟了而已。
“皇上……”吕承恩忍不住在心里呢喃,“卑职该怎么做才能帮到您,让您从眼前的困境里,探得一条出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