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皇城,大内垂拱殿上。
李夔抱着象笏,着紫色公服,束金玉带,佩金鱼袋,头顶乌纱立殿外,双目微闭,如老僧入定一般。
岭南之境遇极具恶化,小皇帝大难临头也,然蜀中却尚安乐。他这个前京西南路安抚使,现下的同知枢密院事,执掌蜀宋军务的枢密使副手,这些日子也不见有甚个苍老。
大艺术家入蜀至今,其朝局已经从明面上分化了开来。
一切的分割点都是以对外态度为中心。早期时候且还能齐心协力,盖因为大艺术家西逃如川蜀时候,其实力弱小,人心涣散,自然是只能守而不能攻了。
然而随着蜀宋朝局的安定,尤其是南宋被打击的满头是包,川中便响起了一个声音。
——反击!必须要反击。
他们要打破这种压制,即便实力依旧弱于陆齐,也不能表现的毫无斗志,毫无半点反击欲望。
就好比当年的蜀汉,实力远弱于曹魏,却兀自有六出祁山,九伐中原。那胜败且不去提,只这股斗志和劲气,却一定要有。
但是大艺术家不男人啊。
李夔、陈遘、赵不试、郭仲荀等人一力主战,而他却更愿意缩在蜀地过几天安稳日子。当然,大艺术家会自欺欺人的说,自己是在积蓄实力,以待时机。
赵佶是个聪明人,从他入蜀之后就利索的踢掉了名声大臭的蔡京、王黼,就可以看出一番来。人家是文化人,才不会赤膊上阵。最惯用的法子就是找一双白手套!
当下便将李邦彦提到了左相职位,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但为了制衡,又以主战派的陈遘为右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再以郑居中为枢密使,同为主战派的李夔【李纲之父】为同知枢密院事。
如此,蜀宋整个朝局便就一分为二也。
并且随着南宋局势日蹙,两边的对立也就愈发强烈,愈发尖锐。
旁边,李邦彦、蔡攸、王安中等人聚一起,小声议论,不时侧首望李夔,满脸鄙夷之色。执宰之中,按兵不动之论甚嚣尘上,官家的意思更是清晰明白。所有人都等着陆谦灭掉南宋后,掉头向北杀去,与两千五百人起兵,数年之中就灭掉了偌大之契丹的女真金国,来一次火星撞地球一样的大碰撞。
就像二战时候,英法总希望希特勒解决了大波波后,能提金戈铁马踏平赤俄。
那个时候才是他们‘偷鸡摸狗’的好时候么,现在可不能去做出头鸟。
蜀宋虽不能与早前的大宋相比,可李邦彦、郑居中等人都是不蠢的。如何看不出陆皇帝和那完颜阿骨打的‘狼子野心’?
那就没一个好货色。
一个立志要收回幽云十六州,甚至是重复汉唐雄风;一个则如饕餮一般,想要把自己看到的一切东西都吃干摸净。
就好比当初的耶律德光,梦想着入主中原一样;完颜阿骨打肯定也有着自己的野望。他即使不想跟陆齐全面开战,可富饶的幽云十六州,也一定不愿意看着陆谦就这样的叼回自家窝里的。
故而,两者间必有一战。
这两个庞然大物斗了起来,才是蜀宋真正安稳的时候。
是以,他们何苦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而去冒着性命之危险,去撩拨人陆齐呢?不怕人家学常凯申攘外必先安内么?
看人陆皇帝,现下明显目标就没放在他们身上。这时候去出头,太是不智了。
“看那老匹夫老神的模样,实叫人恨得紧呐!”蔡攸指向李夔道。
李邦彦看也不看,冷哼道:“不识时务,不察局势,只思一己之私怨,便一力主战,庸人也。我东西两院之宰臣,多持按兵不动之意。欲静观其变,以为后计。偏此人与那陈遘不识好歹,为一己之私怨而力主厮杀。因私废公,枉为人臣也。”
蔡攸听了眼珠一转,忽的压低声音说道:“李相,这老匹夫端的可恨,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何不今日就……”趁着陈遘去了夔州,赵不试去了泸南,郭仲荀只是一武夫,两大助力均不在朝中,李夔孤立无援。这正是下手的大好机会啊。
“不可,不可。”一直不成出言的张邦昌满面黑须似都颤动着,这蔡攸实是个蠢货。“今日之事,莫有重于敲定国策者也。金军耀兵于契丹中京,不日就将功成,届时其与陆贼必生龌龊,朝廷之困局顿时可解也。如此那陈遘、李夔之辈,就如冢中枯骨而已,早早晚晚,官家必罢其职。”但现在却一定是不会罢黜的。
皇帝还要用他们来安定军心,也要用他们来制衡主和派。
那陈遘、李夔,以及之前被赵桓派来觐见大艺术家却被大艺术家留下的赵不试,作为主战派,在军中的声誉还是颇高的。
李邦彦此时又接过话头:“陈遘、李夔之辈却可缓缓图之,现下让本相最担忧的莫过刘光国、姚平仲二将。此二人年纪既轻,便不免气傲,不如老将持重也;二来,二将与陆齐皆有国恨家仇,若是听闻了朝政大略有变,心中恼恨,给他们生出事端来……,触怒陆贼,那便如何可好?诸公且要同心协力,劝谏官家,早早撤换刘姚二将。”同时这二人也是主战派在军中的依仗,尤其是那姚平仲,殊为放肆。
蔡攸等人一想到现下陆齐的兵力,那刘姚二人领兵在外,就待在齐军的眼皮子底下,随时都有可能暴起冲突,便就个个心惊,人人胆寒。
哎,真是等人心焦,官家怎地还不见召?且要大难临头了!
一群人本是什么都没想到的,现在却都急不可耐了。只想着赶紧定下策略,达成一致,而后进言把刘光国与姚平仲从前先上撤换下来。
大艺术家的召见很快就来到。
众人按照班位排序,稳步进入大殿去。
大殿之上,大艺术家满面红光,神采飞扬。他刚刚得到消息,女真兵已经杀到大定府外了。
或许八月十五时候,那金主完颜阿骨打就已经踏入契丹人的中京大定府了。
如此的话,金兵就完全有时间趁机杀入南京道。
就如杜兴对完颜阿骨打的判断一样,赵佶也觉得后者作为一代雄主,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富饶的幽云十六州离大金国远去的。
所以,这中原与北国之间,注定要有一战。且已经为时不远了。
如此他蜀宋的好日子便就要来到,心中压力大减,那雍容的气质就遂即凸显出来。坐于椅上,淡然地望着执宰大臣们鱼贯入内,行礼,高呼万岁。
“众卿家平身。”雍容的大艺术家语气之温和叫李邦彦、蔡攸等辈立刻察觉了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可今日官家的心情似是极好。
当有就轻声喝道:“诸卿有事且早早奏来。”如此的大好机会,大艺术家已经忍不住要去与心口的朱砂痣,白月光去分享了。
故而这话音中透着一丝急切来。李邦彦、蔡攸等都听了出来,前者纵然自侍是皇帝旧臣亲信,也不敢故意给大艺术家捣乱。忙上前奏道:“禀陛下,伪齐陈兵边境,虎视川蜀,战火一触即发,以至社稷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急!臣为家国天下计,恳求陛下偃旗而息兵,且耐住燥性,莫生边衅,静候北国神器变换,帝位更迭,静候塞北兵戈四起,中原促生巨变。”
身后一群党羽齐声附和,只李夔是沉没无语。
大艺术家之心,朝廷内外皆知。今日之事,早就已成定局。便是陈遘与赵不试等皆在,也无力回天。李夔今日本只是要凑个场子的,只有做个鉴证的能力罢了。
只是待李夔发现李邦彦一伙儿,竟是要对刘光国、姚平仲下手时候,那自是不能再忍。
“陛下,蔡学士之言断不可行。那刘姚二将军正是因与陆贼有仇,方才可信可依。换做他人,安敢信赖?今贼子势大,朝廷势弱,陛下就不怕有那不坚之辈,如后晋杜重威者,举关而降么?”
赵佶本是有些意动的心登时又定了下来。李夔所言甚是啊。
“李枢密妄言也。陛下英明睿智,广得人心,其是后晋末帝那流人物。”蔡攸怒叱李夔。
李夔只是不言,李邦彦也是不语,蔡攸轻咳了一声,王安中会意,上前奏道:“启奏陛下,我朝今日之文武百官,多已追随朝廷多时,辗转万里,鞍前马后,自是忠心耿耿也。有些许意志不坚之辈,亦早已如黄沙般被大浪淘去,怎可还留的下?臣观今朝之文武,个个皆国之忠臣栋梁。岂会行杜重威之苟且之事?
李枢密贵为西府副臣,这般说话,传扬出去,实叫忠臣义士寒心。”
赵佶似乎没听出王安中的话外之意,只是把双眼一眯,“那便不叫他传扬出去。今日大殿内尽朕之近臣,尔等且管住自己嘴巴。”却是连惩罚一下李夔都没。
王安中立刻察觉到皇帝隐约的不悦之意,当下胆怯来,不敢复言。李邦彦、张邦昌对视一眼,心中大骂猪队友。王安中那最后一句话就不该说出来。
张邦昌赶紧出班奏道:“陛下对臣子的一片拳拳之心,实叫臣感激肺腑!我大宋有明君若此,又有文武重臣,齐心合力,这般君臣相得,何愁不能重振炎宋江山。”
一记马屁叫大艺术家嘴角翘了起来。“大业未及,诸卿还需努力。”赵佶很期望过安生日子,可他也知道他现在实力过于弱小。
那陆齐若是能与女真金兵战个旗鼓相当,他倒也能有一段好日子过活。怕的就是陆谦真可以镇压那完颜女真,到时候他可就时日无多了。
如此,今日在朝的文武大臣们,且真需要努力。
“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军民以同心同德,发愤图强,终得一雪前耻!今日我大宋,亦当如此。朕可不愿做那拱手而降的孟昶……”虽说他已经在想着把自己那生的如花似玉的闺女送去益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