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骁到达顶楼的时候，见四面躺满了警察、犯人和凤舞九天成员的尸体，最令人心惊的一段路，血液黏稠得几乎阻碍了脚步，踩上去的每一步都能听到轻微水样的声响。他只感到全身发冷，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他不知道这场乱战究竟进行到了什么程度，在伤亡如此惨重的情况下，自己的朋友们还都活着么？

然后他就看见了梁凤池。

结界已经设好了，毋庸置疑，是凤舞九天仅存的超能力者设下的，梁凤池就站在里面，手里提着两把枪，而七星连珠留下驻守的成员们全在结界里，包括旭日组熟悉的那几位，孙昊、铁真、赵殊和吴麒都在，大家无一例外浑身是血，有的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以想象在此之前经历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段薇和段歆距离梁凤池最近，而梁凤池的两把枪分别抵在她俩额头，随时可能扣动扳机，但他没有，他仿佛很享受掌控他人生命的时刻，甚至还在悠然自得地微笑着。

“我想，你们当初背叛凤舞九天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有什么想不到的？就算我们都能预料到最差的结果，也必然会离开你，那不叫背叛，叫弃暗投明。”段薇冷哼一声，“和你这个魔鬼做交易，大概连死之后都会下地狱，你要找一群毫无思想毫无灵魂的人给你当杀人工具，不觉得这念头很可笑么？”

梁凤池突然反手将枪托狠狠砸在她额头，段薇登时额头流血摔倒，旁边的段歆焦急喊了一声“姐”，随即愤怒看向他。

“你迟早会遭报应的！即使你把我们都杀了我也还是要说，你终究会有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

与此同时，韩明朗也沉声开口：“是男人的话，就别把枪口对着女孩子，有本事先杀我。”

“好。”梁凤池答应得非常爽快，他似笑非笑对准韩明朗的脚腕开了一枪，“在心上人面前逞英雄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也要有所收敛，把性命也搭进去就不值当了。”

段歆目睹韩明朗痛苦不堪的模样，她咬住下唇忍着眼泪：“傻子，不用管我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而已，大家都不害怕，我也不会怕的！”

段司城把韩明朗扯到身后，他擦着嘴角的血，正视着梁凤池，一贯温柔的眼睛冷如霜雪。

“说实话，梁先生，从以前还在凤舞九天的时候我就想过，像你这种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而折腾了这么久，现在你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么？”

梁凤池微笑：“我并没有兴趣跟你讨论这么无聊的问题。”

“你当然没有心情讨论，毕竟你想得到的一样都没有得到啊。”沉默许久的朱樱终于准备开口说点什么了，她倚在颜臣怀里，眼神满是鄙夷，“就算没法对你使用读心术，我也大致能猜到你现在的想法，不过是旧情人不爱你，亲儿子也不认你，围在身边的人谁也不是真正对你忠心，所谓的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却什么都没实现，像个跳粱小丑一样来这世上一遭，连句好话都带不走。”

“伶牙俐齿的，果真七星连珠的两位女老板，无论何时都很招人讨厌。”被戳中痛处，尤其是提到了钟华，梁凤池的笑容还在脸上，神情却变得越发狰狞起来，“怎么，朱老板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岂料还未等他把枪口转向朱樱，就听见身边的凤舞九天成员凑上前来低声汇报。

“老板，叶骁来了。”

“很好，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是。”

梁凤池猛地抬脚将段薇和段歆一并踹开，段歆滚到一边，顾不得疼痛连忙朝叶骁喊：“别过来！”

叶骁在结界前面停下脚步，他叹了口气，沉着脸色看向对方。

“梁老板，不请我进去么？”

梁凤池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可以进来，不过隐在暗处的那位朋友，我可不许他进来。”

“……”

“叶先生，你难道以为我是会二次犯错的愚蠢的人么？”话音未落，子弹已经穿破结界，分毫不差射穿了叶骁的膝盖，带起一蓬血雾。与此同时，那个凤舞九天的07号成员连续朝结界外开了数枪，只是发射的并非寻常子弹，而是经过改良的子弹，在半空中自动爆炸，有彩色粉末四散开来。

叶骁单膝跪倒在地，捂着膝盖回头看去，见在彩色粉末的作用下，肖翊的身形已经显现在不远处，后者果断抬枪三个点射，准确度是毫无疑问的，但都被07号挡了下来，尽管其中一枪也命中了07号，却并不是要害部位，他暗道不好，忙侧身闪开，总算堪堪避过了梁凤池及其手下密集射来的子弹。

梁凤池笑着看向叶骁：“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弟弟和爱人呢？”

叶骁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保持沉默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吧，按照老规矩，我们再来玩个游戏，毕竟上次在医院被你们侥幸逃脱，我一直遗憾着。”

“……”

梁凤池也不管他是什么态度，只自顾自继续着思路讲下去：“这样，结界中的这些人呢，他们的生命都掌握在你手里，我每数三下就要杀一个人，由你来选，如何？”

叶骁下意识看向颜臣，但这一细节很快就被梁凤池发现了，后者得意地笑着。

“别指望你的同伴了，在07号的结界里，是不可能撑起其他护盾的。”

“……你还真是思虑周全。”叶骁冷笑一声，不假思索答道，“我知道你一定还给了其他选择，不如这样，每一枪都由我替他们受着，直到你打死我为止？”

“你这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也好，毕竟我的确好奇，究竟要伤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你失血过多而死呢？”

枪声渐次响起，每一枪都命中他的关节，手臂，双腿，再后来是他的腹部，起初叶骁勉强还能直起身体，到后来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歪倒在地，鲜血顺着他身下蔓延开去，染透了他的衣服，像是绽放开来艳烈的花。

朱樱的眼泪汹涌而下，她发了疯似地嘶吼：“你先杀了我吧！”

“不行哦朱老板，我知道在这里最不好杀的就是你，就算你有求死之心，我都子弹都未必能命中你。”

“那就杀我！”颜臣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条命而已，给你又能怎么样？要是眼睁睁看着兄弟给自己挡枪，那我这辈子也算白活了！”

孙昊沉声道：“你最好痛快点把我们都杀了，这样拖延着算什么男人，不觉得无聊么？”

“那可不行啊组长，你死了旭日组也就垮了，别尽为了义气讲些蠢话。”隐身失效的肖翊从转弯处走来，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脚步稳稳当当，似笑非笑依旧是惯常最骄傲的样子，他径直来到叶骁面前，在旁边蹲下身来，抬眸与梁凤池对视，“争抢谁先死这种事真的很幼稚，为避免梁老板太过为难，不如就从我先开始？”

孙昊微怔，却听见梁凤池欣然应允：“就从肖副组长先开始吧，毕竟作为一名劲敌，能亲手结果你，我心里还是很舒畅的。”

然而尚未等他对准肖翊扣动扳机，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清朗的男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么？既然如此，这些年你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大概梦里都能听到冤魂索命，你感觉舒畅吗？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了？”

梁凤池转过头去，他看见叶嘉墨正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周绮绮、秦歌和欧阳悦，不过那些人都不很重要，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眼底只能容下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实在很帅，即使在这样狼狈的状态下，也依然俊美无比。他的鼻梁和薄唇都很像自己，但那双墨黑明亮的眼睛却像极了钟华，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钟华，她就穿着件很干净的衬衫裙，外面罩着黑色修身的大衣，走路轻快，朝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清澈，美过月光。

一晃竟已这些年了。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声音却是带着笑的：“不曾想你还活着啊，嘉墨。”

“是，你本以为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我会就此横尸街道，但很可惜叫你失望了。”叶嘉墨忽而话锋一转，他寒声问道，“但我想多问一句，我妈的尸体，你处理好了么？毕竟是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你连个最后的交代也不给她，合适么？”

如同一道惊雷在梁凤池耳边炸响，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原本以为这一路到监狱，疯狂的屠杀可以令自己暂时忘记那件事，鲜血可以冷却自己的情绪，但哪里有那么容易，叶嘉墨的出现，就是要逼他正视事实。

钟华死了，是他放弃了能救回她的机会，相当于亲手将她推下了楼。他离开那栋藏身的大厦时，看见钟华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躺在那里，她的眼睛还睁着，失了所有的神采望向天空，再无声息。

他执着了二十年的女人，最终是他亲手毁掉的，这样不好么？反正在他的原则里，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准别人得到，所以这是必然的结局。

更何况，钟华临死前明明白白跟他说了，她看不起他，从来没有爱过他。

“看来你确实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也同样不觉得，她的死有什么值得提起的。”叶嘉墨已经泪流满面，但他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这样的笑落在梁凤池眼中，充满讽刺的意味，“父亲，你先前不是说，我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么？那现在一家人再也不能聚齐了，你作何感想？”

他称呼他为“父亲”，口齿清晰，但丝毫不带感情在内，只是嘲讽罢了。正因如此，才让梁凤池更受刺激。

“你叫我什么？”

“父亲啊，不然还能叫什么？”叶嘉墨仍是笑着，他缓步走向结界，由于穿墙术的助力，他毫无阻碍就越过了结界，站在了梁凤池面前，近在咫尺，他不闪不避正视着对方的眼睛，“反正都是要死的，无所谓，我知道对你来讲，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该被抹杀——你的人没能杀了我，就由你亲手杀了我吧，妻子和儿子，都到黄泉之下去等你，或许在你下地狱之前，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他那双眼睛太像钟华了，原先从未认真看过，现在却越看越像，仿佛就是钟华站在面前与自己对视一般。梁凤池拿枪的那只手不自觉竟有些抖，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他确实无法令自己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反问：“见到了又怎样？”

“见到了，也许你可以听我们母子俩亲口再说一次，她下辈子也不会爱上你，而我至死，都为体内流着你的血而感到耻辱。”

话音未落，叶嘉墨突然毫无征兆往前冲了一步，有锋利针管自袖口滑落，下一秒即被他抵在了梁凤池颈部动脉，他闪身站在梁凤池身后，反手勒住了对方脖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直教人措手不及，07号下意识要抬枪对准叶嘉墨，谁知只觉喉部一凉，喉管霎时被人隔开，鲜血狂喷。

人一死，结界就崩溃了，数秒之后，祁星的身影出现在07的尸体旁边。

她说：“多谢你手下人口袋里的烟。”

七星连珠的其他人包括肖翊，见此转机全员振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群起攻之，迅速包围了凤舞九天那几名余党并给他们缴了械。祁星捡起其中一把枪，冷着脸色上膛，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梁凤池的双腿，连开两枪，皆打在膝盖部位。

梁凤池双膝一软就要萎顿在地，叶嘉墨却坚持把他架起来，就让他这么痛苦地站立着，那根针管也依旧抵在他脖子上。

“这是你的报应，也是我答应过我妈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梁凤池蓦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笑声狂妄刺耳，血丝遍布他的眼底，是他的眼神愈发显得浑浊而狰狞。

听得他笑着对叶嘉墨说：“你以为你赢了么？太天真了，就算我最后要提前离开这肮脏的世界，也不会把你单独留下的——我会带着你，一起去找小华道个歉，然后我们就又能团聚了。”

若是换作常人说这句话，或许还能被理解成为温情，但从他口中讲出来，着实无异于追魂索命，直听得人心底生寒。

然而谁都没有预料到，他的垂死挣扎竟然如此疯狂而可怕，祁星看到他瞳仁的光亮正一点一点湮灭，逐渐被沉黑颜色所替代，与此同时，头顶四周的墙壁开始摇摇欲坠，后有砖石灰土簌簌而落，连脚下地面也猛烈震动起来。

没想到，所谓意念术，居然能产生这么具有破坏性的力量。

“快点下楼！马上离开这！”她清喝一声，“嘉墨，快过来！”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梁凤池身体后仰，强行带着叶嘉墨朝楼下坠去，任凭肖翊开枪击中自己，速度也丝毫未减。

身后的周绮绮撕心裂肺大喊：“嘉墨——”

五分钟后，整座监狱轰然坍塌。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反派死于话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