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墨很清楚,梁凤池让自己见的人到底是谁,所以在推开那扇门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谁知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在看清屋里那两个年轻男人的一瞬间,他只觉自己心口窒抑难耐,险些落下泪来。
没错,屋里的人,确实是段司城和韩明朗。
彼时段司城斜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看天花板发愣,而韩明朗则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低头盯着地面。两个人均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两颊凹陷,憔悴不堪,他们的衣服都已破烂不堪,外露的肌肤满是青紫淤痕,手臂也有,腿部也有,甚至有些伤还是新鲜的,段司城脖颈上那道伤口还留有刚刚干涸的暗红血迹。
叶嘉墨猛地回头怒视着梁凤池,梁凤池看透了他的心思,好整以暇地摇头。
“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谁?”
“是他们自己潜意识里仍想要摆脱我的控制,所以难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来,以为借此就能唤醒自己,谁知即使再加上百倍的疼痛也无用,工具照旧是工具罢了。”
原本韩明朗对二人的到来,表现得很麻木,但此刻闻言他却突然抬起头来,阴鸷地看向梁凤池。
“除了这些,你不打算说点其他的么?譬如是怎么按下遥控器的开关,教我俩自相残杀的?”
叶嘉墨惊道:“自相残杀?”
梁凤池冷笑:“你这是妄图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试问有何意义?”
韩明朗一愣,随即段司城也惊异地睁开了眼睛。
“叶嘉墨,你……你是他的儿子?”
叶嘉墨无法回答这一问题,但他的表情对于另外两人来讲,已经算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七星连珠现在跟你完全没关系了?”韩明朗嗤笑一声,他的嗓音嘶哑,轻蔑之情却显而易见,“不晓得你哥叶骁会怎么看你,那个暴脾气的女朋友又会怎么对待你,希望你将来不要死得太惨。”
“自顾不暇,还有心情评点别人么?”梁凤池一把将叶嘉墨拉回自己身边,眼神倨傲无比,“不必担忧,那些人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会死在你俩手下也说不准,还在矫情什么呢。”
“……你!”
梁凤池反手甩上门,将韩明朗阴狠的视线隔绝在了另一边,他微笑看向叶嘉墨。
“他们两人的处境,你也瞧见了,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叶嘉墨的手指在身后缓缓攥紧:“所以呢?你是想跟我说,我也即将获得这样的待遇?”
“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梁凤池回答得不假思索,“我只是让你来看看,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得,与其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自己把握人生轨迹,你说呢?”
“我的人生轨迹,现在难道不是把握在你手里么?”
“当然不是,我仅仅是起到了推动你前进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靠你自己。”
叶嘉墨靠着墙壁,冰凉触感一丝丝渗透他单薄的衬衫,他很无力地闭上眼睛。
“你需要我怎么做?说吧。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别用对待段司城他们的同样手段来对待我。”
梁凤池的眼神显然有些得意,但很快就又恢复了那种假惺惺的慈爱,他将手覆在他的头顶,语气不紧不慢。
“我不介意向你承诺,不会对你采取这种手段,前提是你也要对我保证,永远只忠于我这一个父亲。”
“好。”
梁凤池若有所思端详着他:“你要怎么向我证明?”
“你来决定。”
钟华远远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注视着两个男人相对而立,梁凤池的音调不算高,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去杀了你哥叶骁。”
“……”
“嘉墨,你明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毕竟你也希望你的母亲,她后半辈子能安安稳稳地活着,对吧?”
然后是叶嘉墨沉郁至极的回答:“别说了,我去。”
一滴泪盈于眼睫,钟华捂住嘴为免自己突然哭出声来,她扶着墙壁慢慢离开,只觉视线一片灰色,死气沉沉。
无能为力的绝望感笼罩了她,她想,或许该相信自己的儿子,他终会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叶骁近些天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想或许是因为与祁星重逢的关系,但又不全是,毕竟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更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旭日组始终在配合警方调查梁凤池的下落,问题是梁凤池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同时伪装出多种身份和好几个国家的护照,所以就连他现在藏在哪里都难以查明。
他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所有人都在不安,找不到梁凤池,就意味着不能确定叶嘉墨的下落,也带不回段司城和韩明朗。
每个人都在焦灼,却除了徒劳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咖啡店又重新开起来了,他这次坚持的时间比较长一些,大约也是由于最近明面上的麻烦少了,有条件持续营业了。
只不过前来消费的老顾客们全都免不了好奇问一句“叶老板心情怎么总是很差的样子”,以及“祁老板没来么”。
叶骁无法回答,也不愿回答。
刚送出去的美式咖啡,使掌心仍留有余温,叶骁解下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他靠着柜台,突然极缓极慢叹了口气。
正出神间,忽听门外传来朱樱的唤声:“叶骁!我把新寄到的咖啡豆和果酱给你搬过来了!”
“……好,等我一下。”
叶骁快步出门帮朱樱搬东西,动作忽而一顿,他似有所感,蓦然抬头朝街对面望去。
穿一身深色牛仔的年轻男孩就站在那里,棒球帽的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五官,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笔直投向这里,一瞬不瞬。
他霍然起身,也不顾朱樱如何在后边叫自己的名字,头也不回朝对面飞奔而去——在同一时刻,那个穿牛仔的男孩子也转身离开,没入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叶骁一路追到了偏僻小巷,他的脚步飞快,终于顺利截住了对方。
“站住。”他沉声开口,“帽子掀起来。”是非常自然而然的命令口吻。
那年轻男孩身形微顿,却并没有照做,两人相隔咫尺,叶骁甚至能听见前者略显急促的喘息声,那样的小细节,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都多少年了,你居然会天真地以为,戴顶帽子我就认不出你了?”
“……”
“嘉墨,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的对吧?怎么了?”
来人正是叶嘉墨,他被叶骁强行掀起帽沿,露出了那张神色不安的俊脸,他下意识倒退一步,跟叶骁保持了一段距离,而面对叶骁的质问,他无言以对。
“哥。”
“嗯?”叶骁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具体哪里不对劲,他略一蹙眉,凑近前来想要扯叶嘉墨的袖子,“有什么话先回店里再说,这不安全。”
这的确不安全,只是,是针对他来说。
从袖间滑落的水果刀在天光下映出一道刺眼寒芒,叶嘉墨含着泪说了句“哥,对不起”,而后下一秒,锋利的刀刃已经刺入了叶骁小腹。
腹部冰冷的触感令叶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紧随而至,冷汗涔涔而下,他弯腰捂住伤口,惊异无比看向叶嘉墨,却只看到了对方一脸的泪水。
“哥,走,走……”叶嘉墨拔出淌着鲜血的水果刀,作势要再次扎下去,但另一只手却在暗中推着叶骁,示意叶骁赶紧跑。
叶骁疼得直不起腰来,但神智还是足够清醒的,这些年他扪心自问,对自己的弟弟非常了解,所以单从叶嘉墨的眼神里,他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然而尚未等他考虑好该做些什么,忽见一个钢制打火机破风而至,不偏不倚砸在了叶嘉墨后脑,当即把叶嘉墨砸晕了一瞬,后者手中的刀“咣啷”一声掉落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纤瘦身影闪至身边,一把将叶骁护在身后,尖锐的高跟狠狠踹向叶嘉墨的手臂。
叶嘉墨狼狈避开,他猛一抬头,正迎上一双墨色纯粹的杏子眼。
什么时候化妆化得这么精致妩媚了?他不知道,但他确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祁星没有错。
“嫂、嫂子?”
叶骁意识到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见祁星二话不说似乎还想再补一脚,连忙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
“走!”
“走?”
没时间解释,叶骁不知哪里来的蛮劲儿,也不顾腹部还在流血,忍着疼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朝巷口跑去,临走时他终是忍不住朝叶嘉墨望去了一眼,见叶嘉墨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对方只是冲他微微摇一摇头,用口型示意“保重”。
哥,保重,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继续留在梁凤池身边。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是我任性的决定,我要亲手将他送进监狱。
在那之前,就请我在意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