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墨伤在腹部,虽然失血过多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住院观察,在此期间周绮绮不眠不休地陪着,直到他夜半时分,终于悠悠转醒。
“嘉墨?”周绮绮双眼通红地死死攥住他的手,她尽力想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可一张口依然差点哭出声来,“你醒了啊……谢天谢地……”
“乖,不哭。”叶嘉墨安慰地抚着她的手背,他现在没办法拥抱她,单是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就已经很耗费体力了,他有点懊恼,但总体来讲还是轻松的,毕竟自己还活着,“你瞧我不是还好好的么?这种程度的伤,不至于真的弄死人。”
周绮绮原本还尽力忍着,此刻听了这句话,眼泪登时就淌了满脸。
“如果大家都能好好的,该多好啊……”
叶嘉墨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从她的哭泣中看出了异常,那并不是单纯见他终于醒来的喜极而泣,却仿佛是积攒许久的悲伤情绪,在这一瞬间再也遏制不住了。
为什么。
“怎么了绮绮,你在说什么呢?”他下意识反手攥住了她的手指,很用力,“大家怎么就不好了,出什么事了?其他人都回来了吗?”
其实在问出这番话的时候,他也还留有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事情应该不至于像自己潜意识里害怕的那么糟糕,毕竟他很相信其他人的能力,一直认为他们都能顺利把客户接回来的。
不会那么严重的,大概是……想多了吧?
然而周绮绮接下来的回答,打破了他的一切自我欺骗。
“白晨被梁凤池手下在火车上催眠控制了,他用刀插了咱哥的心脏。”
“……”
“靠着愈合能力,哥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现在还没醒。”
叶嘉墨本来已经支撑起身体,想要拔掉输液针冲出病房了,一听她的后半句话,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她,眼底迅速起了一层雾气。
“该死,那些人,真的比我们想象中狠毒多了……”
周绮绮咬牙点头:“我迟早会亲手杀了梁凤池,就算要触犯法律我也不在乎,我……我就是要杀了他不可!”
“可当务之急是让我哥赶紧醒过来,还有,嫂子的情绪还好么?她那脾气,我害怕她会直接去找梁凤池拼命。”
“……”
“绮绮?”
她看着他的眼睛,终是泣不成声:“我倒宁可星姐去找梁凤池拼命,然而……铁真说,星姐她死了……”
叶嘉墨愣住。
如同一场轰轰烈烈的舞台剧,曲未终,人未散,说好要带他们一起微笑谢幕的绝对主角,却选择了提前离场,连句道别也没有就转身而去。
她临行前望向七星连珠招牌的眼神有些感慨,那时所有人都不晓得究竟会发生什么,彼此都以为还能再见。
谁知,就这样走到了结局。
叶嘉墨不知道自己的思维到底空白了多久,直到他拒绝了周绮绮的劝说,毅然拔掉输液针,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走去了叶骁的病房。
那一刻几乎连疼痛也麻木,只余铺天盖地而来绝望的回响。
在距离病房还有数步的时候,他怔怔地停住,扶着墙看欧阳悦躲在不远处,正捧着手机抹眼泪,段薇和段歆站在她身边,姐妹俩均是神色黯然,段歆眼睛通红,显然也是刚刚哭过。
“我是有责任的,大家都是三人一组行动,我当时就应该跟祁老板他俩一起去,那样也不至于产生这种结果了。”
段歆低声道:“我们当中总得有个去别墅守着客户的,你没什么错,谁也没有想到,梁凤池的队伍中藏龙卧虎,除了你居然还有更厉害的催眠师。”
“……我迟早会变成更厉害的催眠师。”欧阳悦的眼神蓦然变得有些恶狠狠,“哪怕只是为了祁老板。”
谁也没有想到,祁星和叶骁的组合就目前而言,本来是综合实力最高的,岂料偏偏只有他们中了致命一招。
毕竟没有谁会怀疑到客户的身上,梁凤池为了算计这一场,也是煞费苦心了。
朱樱始终沉默着,一瞬不瞬盯着病房里面,此时她突然开口,传达的是那个令众人期待却也胆怯的消息。
“叶骁他,醒了。”
叶嘉墨闻言下意识就想冲过去,但到了跟前却又及时刹住车,眼泪让他的视线不太清晰,可他仍然看向朱樱,他知道朱樱也在看着自己。
平心而论,他很想进去,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进去。
进去的那个人,就意味着要和叶骁说出残酷的事实,也将承担叶骁可能产生的癫狂情绪。
瞒不住的,所有人都清楚,瞒不住的。
他们的眼神和言行,都将轻而易举出卖自己,没有谁演得好这场戏,因为叶骁也不是傻子。
所有关于祁星的事情,他都警觉无比。
“我去吧。”终于还是朱樱开了口,她觉得自己总该为祁星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给叶骁一个残忍的交代,“你伤还没好,赶紧躺回病床上去。”
话没说完她就哽咽了,她想自己总不能就这么哭着去见叶骁吧?但她毫无办法。
她终究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总得有人直面这一切,更何况此时此刻,她所承受的痛苦,远不如叶骁即将承受的更多。
“……你醒了。”
叶骁刚从混沌中解脱出来,显然尚未完全清醒,他茫然地眯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怔忡片刻,忽而费力地转过头来。
“星星呢?”
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意料之中。
朱樱低头,躲开了他注视的目光:“什么。”
“我记得自己挨了白晨一刀,然后……大概是出车祸了。”他仔细回忆着,想捋清失去意识之前的来龙去脉,“但既然我现在躺在这里,就说明我们获救了对吧?所以星星呢,是她把车开来医院的?她没受什么伤吧?”
“不是星星,是李世雯把你和白晨送来的。”
叶骁蹙眉,很明显他不满意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李世雯把我们送来的,那星星去哪了?”
他不关心任何多余的事情,事实上,就连自己受伤这件事,他都不准备去找白晨算账。毕竟真相他也能猜到,必然是梁凤池手下的催眠师控制了白晨,更何况人还活着,追究这些没有必要,不管怎样白晨也算是受害者。
他现在只关心祁星的安全问题,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撞车的最后一刻,是本能地把祁星护在了下面,那么自己都还没死,祁星应该也没有大碍吧?
突然无比想念她,尤其是在从地狱门口走过一遭之后,他心慌得厉害,只有握紧她的手才能踏实些。
“星星到底怎么了,受了伤还在接受治疗么?”他不断追问,逐渐有些不安起来,暗暗琢磨着如果祁星没事,一定早就来看望自己了,自己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朱樱。
直到朱樱走到病床旁边,他看见了她再也隐忍不住的眼泪,以及她数次欲言又止后,挣扎万分的表情。
他中止了自己暂时性的胡思乱想,那双狭长幽黑的眼睛一瞬间锐利起来,转而伸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袖子。
“你哭什么?朱樱,回答我的问题,我都醒来半天了,星星怎么还不过来?”
“……”
“她伤得很严重?”
“……”
“朱樱,你说话!”
大概是他这最后一声过于严厉,几近于吼出来,门外听着动静的几个人一时紧张,最前面的欧阳悦手一抖,居然就这么把病房的门推开了。
叶骁愣了两秒钟,后知后觉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那一刻他清晰辨认出了每个人脸上复杂的情绪,悲伤、内疚、遗憾……甚至还有,怜悯。
没有哪一种情绪和希望有关,像是布满云翳的天空,灰蒙蒙遮住了他世界的那道光亮。
“你们干嘛呢这是?”他一开口声音不自觉发颤,却仍然使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句,“都他妈开追悼会呢?!”
朱樱没说话,她感觉自己双膝发软快要站不住了,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其他人很快也转开了视线,不敢正视叶骁质问的眼神。
按理说,段薇之前并不是七星连珠的成员,她也大可以选择沉默,不去给叶骁这个艰难的答复。然而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会最先被这样压抑的气氛弄崩溃,她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甩开身后段歆想要阻拦的手,上前一步直勾勾盯着叶骁看。
“你们回来的路上的确出了车祸,但你不知道的是,车祸之后又撞见了梁凤池派来的一批人。”
“……什么?”
段薇一字一句地说:“那时你和白晨都昏迷得不省人事,只有李世雯清醒了过来,祁星那时也受伤了,她自知绝对不可能单独对抗两车人,更不要说能保证你们安然无恙,所以……她争取时间,拜托李世雯拦了一辆私家车,送你们先到了医院。”
心脏部位蓦然传来剧痛,痛得叶骁唇色灰白,他侧过身去捂着伤口剧烈咳嗽起来,下一秒却断然拒绝了意欲搀扶的颜臣,他虚弱地伏在床边,手指紧紧攥着床沿,仍要执拗抬起头来看着段薇。
“然后呢?你继续。”
段薇也有些迟疑了,但话已至此,想收回是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
“等李世雯带你们离开之后,祁星独自开车,将梁凤池的人引向了长安河那边的高速施工路段。”
“后、后面的还是我来说吧……”铁真不知何时也进了病房,他站在段薇身后,似是踌躇了很久,最终依旧鼓起勇气接过了话头,“我们不久前接到了消息,长安河上高速施工路段发生了一起恶性车祸,据现场分析,是一辆金杯车突然掉头撞向了后面的两辆福特车,导致爆炸起火,数人身亡——福特车内的尸体,身份已经核实了,确实是梁凤池手下的危险分子,而那辆金杯车……也的确是祁老板开的那一辆,驾、驾驶座上有血,可她的尸体我们还没找到,大约是……飞出车窗掉进河里了……”
他说的是“她的尸体”,也就意味着基本认定“此人已死”,这样的叙述并不算委婉,但再委婉又有什么意义呢?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要面对的,就是那个最惨痛的结局。
叶嘉墨突然哽咽着叫了一声“哥”,而后便再也接不下去了。
如何劝说,无从劝说。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听完铁真的话后,叶骁却陡然安静下来,他仍旧面色苍白地歪在床边,看上去连喘息都变得困难,可他就这么沉默了,一滴泪也未流,甚至都没有气急败坏地问一句,问他们是不是在合起伙来骗自己。
良久,他仅仅是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句。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星星再也回不来了么?”
“……”
“都出去吧,我睡会儿。”
他如脱力般重新躺平了身体,沉沉阖上了眼睛,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而自己也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面容平静,毫无波澜。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不管何时能醒来,至少还会有醒的那一刻。
但偏偏不是,那么,从此以后只能在梦里相见的人啊,若能如愿以偿,我倒宁可抱紧你,随你去。
不要再醒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