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北京城,分外的干热,小冰河期的气候已经渐渐形成,气候的绝对两端已经显现出来。夏天是干热少雨,而冬天变得干冷,这样的气候在慢慢的侵蚀着人们的认知。
陕西的榆林已经三年没有滴雨降落,无数的百姓已经成为流民,逃难已经造成榆林这个陕西重镇几乎成为了一座空城,人相食的场景随处可见。朝廷的赈济是杯水车薪,当地官府为了完成政绩,依旧在敲骨吸髓,酷吏为了继续过着他们花天酒地的生活,对百姓更是无限压榨,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的令人发指。但这都是锦衣卫报上来的,当地官府上报的国情奏折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一种是国泰民安,天下大吉,一种是灾害遍地,民不聊生,这让身处朝廷的高官们,就有了选择性为政的借口和机会。
粉饰太平天下平安的官员,当然就拿着这些天下太平的奏折,去攻击那些还多少有些良心的官员。而报灾荒的,则是想法的掏国库内帑的钱以便中饱私囊。反正是,每日里朝堂上就是你来我往的互相撕咬,真正能够在朝堂上处理的大事,简直是少之又少。
就这样没有主题的争吵,就更让天启心烦,上大朝的次数就更少,大部分都是在集英殿召对几个主要的大臣,然后就回到木匠房做一会木工,疲乏了,就到御书房来看司礼监筛选出来的奏折。
御书房的小院子不大,黄瓦红墙圈起一个在皇城角落里的地方,远离了喧嚣,就有了一份安静。
院子中间,有一株不知道是几百年的垂柳,已经有合抱的粗细,树中间已经腐朽的成了空心,站在那个巨大的漏洞外,可以通过里面腐烂的空心向上抬头,可以直接看到那依旧翠绿的树冠。
树木的生命力是旺盛的,这一个不知道几百年的垂柳,就依靠着外面巴掌厚的树皮,支撑着不倒,依旧将她那柔软细腻的柳条,遮挡住这寂静院子的一片天空,柔弱的挥洒着,给人一种舒爽安逸的境况。
“哥哥,这棵老柳树已经彻底的腐烂了,砍掉它吧,种上一株松柏,那种傲然挺立的身姿让人看着有精气神。”小弟朱由检不止一次的向自己的哥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他看来,几百年腐朽的树木,矗立在这个核心区域里,是一个不好的霉头,尤其树中间时刻散发出的那种腐烂的味道,简直就难以让人忍受。
在没有外臣的时候,朱由校和朱由检这两个亲兄弟,就没有了正统皇室的那种称呼尊卑,反倒是更显得亲情。
就比如说有一次,有个小太监跑到朱由检的书房里,传达哥哥皇帝的旨意,结果说的是文绉绉的,让人云山雾罩,而朱由检最理解自己哥哥,于是就不耐烦的问道:“我哥哥到底想说什么?”
结果这个小太监最终尴尬的回答:“皇上口谕,你去给我看看那个小兔崽子到底在干什么?总是埋在书堆里,难道要成傻子吗,我给他留的参汤水,马上就凉了,再不给我滚过来,我就倒了它喂狗。”(这一段绝对不是奔叔杜撰,而是真正记录在明朝的起居注里的)
所以在没有外臣的时候,朱由校,朱由检兄弟的谈话和心情,更亲近于平常人家。
朱由检如此抱怨这棵树,其实在他心中最不能忍受的,还是这棵柳树展现的柔媚。
辉煌大明,从先祖到现在,无论是对内对外,呈现的全是他的刚烈和风骨,尤其是现在这种多事之秋,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更应该踢出这种抚媚,代之以刚烈。
要说现在大明朝廷多事之秋,其实已经是一种保守的说法了,说是四面楚歌确实更恰当一些。
就在去年的时候,江南爆发了奢安之乱,奢崇明于天启元年九月于重庆起事,围成都达一百多天。安邦彦于天启二年二月起兵,进围贵阳两百多天。叛乱发生后,明朝廷调水西及永宁兵赴辽东作战而激起反抗,土司的判兵,和不愿意离开故土出山海关的叛乱明军配合,声势浩大无比,战乱中,四川巡抚徐可求死难,贵州巡抚王三善死难,西南大将之冠的总理鲁钦兵败自刎,贵州总兵阵亡于贵阳城下。
西北连续大旱颗粒无收,贪官酷吏的无情压迫,造成流民遍地,各地流民纷纷上山去荣成杆子,一时间战火熊熊。
而九边之外,原本臣服于大明国朝的蒙古鞑子,也因为这干冷的气候,造成草原上草木不兴,牛羊死亡,于是他们就抄起了屠刀,开始进入大明的北部边地施行打谷草,就在今年的月份,蒙古鞑子的铁骑已经达到了延绥巡抚的治所之地延绥城下,大明边军已经开始走向腐烂,他们只能困守城市而任由蒙古鞑子在广大的村镇肆虐,最终让这些蒙古鞑子杀了数万人,抢够了才退去。
东面的后金更不用说了,已经逼迫到了京畿门户山海关,要不是有了老师傅孙承宗亲自坐镇,后果也不知道会糜烂到什么程度。
躺在这棵老垂柳之下逍遥椅子上的天启,看着这个年纪不大,但充满忧国忧民之心的兄弟,心中是非常欣慰的,不过军国大事,怎么会因为一棵树的问题就能解决呢。
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这弟弟,心中还是不由的有一种失落感,弟弟如此优秀,假以时日,定然是国家栋梁之材,只是可惜这祖宗的规矩,皇室的子弟,绝对不能干政,即便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必须封一个闲散的王爷,然后让他去他的封地,将他困在一座豪华的王府里,像猪一样的豢养起来,最终自生自灭。
头一段的时候,孙承宗老师父就曾经提到过赶紧册封这个已经慢慢长大的兄弟为王,然后让他出宫到封地去,外面已经风言风语了,正所谓人言可畏。
但依着天启的心情,自己兄弟两个的母亲过早去世,自己的父亲当了几十年的太子,郁郁寡欢,更是不关心自己两个兄弟,这在无形之中,就让两个兄弟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他怎么能忍心让自己的兄弟过早的离开自己?唯一的兄弟离开了自己,那么自己是多么的孤单?
还有一点,天启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兄弟聪明天纵,就这么早早的放他去封地做个猪,实在是于心不忍。
于是外臣们每日里都在为这件事情鼓噪,但是天启都以兄弟还小,或者干脆拿出来,自己早已经准备送自己这个弟弟为王了,连王号都想好了,那就是信王。
这个封号当时是得到全部大臣的赞同的,于是天启皇帝就拿这个说事:“我的皇弟封为信王,但是这里边就有个关键的问题,在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叫信的大城市可以封赏。”所以,让未来的信王出京就番的事情,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而且在内心里,天启皇帝还准备一直拖下去。
面对自己弟弟对一棵大树发出如此浮想联翩,天启皇帝就摇了摇手中的奏折,微笑着说道:“国运兴衰,并不是一两个祥瑞就能镇住的,也不是一棵树能决定的,你如此作为,正像佛家说的,着了相了,在这难得的好时光里,我们还是看一看让我们开心的奏折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