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无名佛经在周逸脑海中升起。
仿佛一团密密麻麻的金光,普照世间沧海桑田。
蓦然间,周逸心中生出一丝明悟,对于这部日夜喧念的佛经理解又更深一层。
他正想着,仿若回应一般,那个已然写成的“度”字,释放出密密麻麻的光华,从楚夫人后背的鬼肤中散发而出。
每一缕光华,都如烈阳之炎,灼灼火热,熏炙夜色。
“啊!”
楚夫人猛然抬头,面孔狰狞扭曲,发出痛苦的尖啸。
顷刻间,她眼眶中盈满泪珠。
又在顷刻后,被这至阳至烈的白光蒸发殆尽。
而她的鬼魂之体同样岌岌可危,已然寸寸消融,转眼即便灰飞烟灭。
“不……圣僧饶命!圣僧恕罪!圣僧不要啊!”
楚夫人在地上翻身打滚,剧烈抖动,匍匐着爬向周逸的僧履,心里充满了迷茫与悔恨。
我……不过是想求道护身符而已。
为何竟会演变成了……自己杀自己?
天哪,地哪,幽冥哪!
这都是什么鬼啊!
我好恨!好恨啊!
恨恨恨恨……
无穷的怨念,翻腾而升,化作一缕缕骷髅状的黑烟,转眼却在白光中消融殆尽。
“恨啊……”
楚夫人念出最后一个“恨”字,眼底的戾气逐渐化散。
继而,她的鬼魂之躯,也被白光焚灭消融,湮灭于小院夜色中。
鸦雀无声。
陈池面色苍白。
耗头身躯微微颤抖。
其余的牛头鬼卒们,更是腿脚发软,面无鬼色,纷纷匍匐跪地,叩拜向那位年轻俊美的光头大大王。
或是祈求活命,或是表明衷心,哄哄闹闹,鬼话连篇。
周逸神色泰然。
无名佛经的宗旨在于度。
可这么一个度字,却并非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能承受。
飞天僵尸崔莺儿在自己那一斩下,涅槃重生。
既因为她心存善念,也因其兄长崔护,与佛有缘。
她方能有此造化。
而空山姥母座下的卖茶九女鬼,她们却在自己的“超度一掌”下灰飞烟灭。
实则因其作恶多端,祸害世人,无法度之。
而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鬼县主楚夫人。
她的命运造化又将如何?
是否与佛门有缘,承受住小僧的那一个度字呢?
周逸轻轻叩击着指尖,在小院四周升腾的滚滚阴气与鬼哭怪泣声中,微闭双目,默然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抹莹白的光华? 从月中飘落? 洒降城南小院。
随着那名身披白纱? **玉背,清丽优雅的女子从光华中显现。
众鬼怪无不瞋目结舌,也不再鬼哭狼嚎,一个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名背后隐现华光的女子。
这个女人? 分明就是咱们的文和县阴间之主? 楚夫人啊。
可总感觉? 哪里有些不一样……对,是气质。
一个阴森古怪,凄楚冷漠。
一个从容优雅? 端庄肃穆。
虽然依旧是太阴鬼体。
却已然判若两人。
“阿弥陀佛。”
周逸低喧一声佛号,细细打量起对面那名正朝自己欠身行礼的女子。
随后微微点头。
同样是鬼妇,那卖茶九女鬼在自己的掌下灰飞烟灭。
而这位楚夫人,却经受住了组织……不? 经受住了无名佛经的考验。
能够浴火重生? 看来还是有些佛缘的。
上回的崔莺儿? 被自己“度”去了枷锁,重获本心,成了拥有自我意识的飞天僵尸。
而这位楚夫人,她被自己度去的又是什么?
周逸的视线停留在了楚夫人清雅淡柔、隐含喜色的眉目间,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是戾气。’
“楚夫人无需多礼,这般滋味,感觉如何?”
楚夫人抬起头,清旷的眸中,浮起浓浓的感激。
随后叹息道:
“回禀法师,此番滋味,实难言喻,若从深渊到云霄,又似从地府至天宫。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仿佛过了百转千世,终见彼岸。
多谢法师,助小楚看清因果,明辨是非!
小楚当遵照法师之言,护满世间五百婴童,以清业障!”
说完,这位鬼子之母恋恋不舍地抱起鬼婴,一步三回头,巧目盼兮。
最终还是踏上了那辆石马车,只带了四名鬼卒,隐隐甸甸,驶离了文和县。
文和县中,百鬼众魅黯然消沉。
月下人间,好似升起淡烟雾霭。
须臾间,一阵阵鬼泣神嚎,从县城阴间的无数角落传出。
有的鬼魂在惋惜拜泣楚夫人。
也有早就看楚夫人不顺眼的阴怪,在暗中欢呼高歌。
随着虚耗一族的介入,文和县中的鬼怪们逐渐停止住喧闹。
它们跟随着大小套娃一般,连表情都差不多的牛头阴怪,齐齐拜谒向县城南边的那座小院。
“吾等拜见大大王。”
“参拜大大王……”
“祝愿大大王证道太阴,幽冥永生。”
城南小院中,周逸拍拍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站起身向里屋走去。
“耗头,让它们都散吧。大晚上的,这阴气都快炸县了,扰人清梦。”
“我辈遵命!”
耗头满脸亢奋,雄赳赳气昂昂,领命而去。
六丈虚耗前脚刚走,陈池便兴冲冲地跑出,险些被门槛绊倒。
“师父……”
陈池满脸兴奋,想要恭喜,可话到嘴边却有些难以启齿。
师父乃是当世高僧,正道之光,却成为文和县阴间的幕后大大王,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用最近所读的那卷书里的典故来说,岂不就是……养匪自重?
呃……呸呸。
“陈池你也快睡吧。好好读书,才是出路。”
周逸向里屋走去,语气之间,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陈池凝视着周逸圆亮的背影,先是有些不解,可很快眼中浮升起浓浓的敬意。
一旁传来某侍女鬼鬼祟祟的探问,“喂,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你和尚师父一下子变得低沉起来?”
陈池面露欢喜:“发生了一件足以决定文和县无数人命运的大事。不过对师父而言,却如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才会如此平静……且沉默吧。”
香珠撇嘴:“切,才读了几天书就搞得文绉绉。
不过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那种不好虚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