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李廷机被皇帝厌弃,对于韩爌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他真的这样想的这么简单的话,他也就不必在这朝堂上混了。
所谓物伤其类,韩爌和李廷机同为帝党,同样受皇帝倚重,甚至于在廷议的事情出现之前,李廷机还是帝党在朝堂之上的代言人。
如此地位却被皇帝下如此狠手惩治,如何能不令韩爌心惊?
民间有句话叫伴君如伴虎,意思是越是在皇帝身边,危险的系数就越高,因为稍有差池,就是倾覆之危。
李廷机的事情让韩爌彻底警醒起来,也同时打破了他步步高升的美梦,也让他看清楚了朝局的残酷之处。
当今固然性格温厚宽仁,待人谦和,但是皇帝就是皇帝,一旦触碰到了当今的原则,恐怕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点对于帝党来说,尤其明显!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朝中党争多年,浙党和其他诸党的斗争有大有小,有几次都闹得朝局动荡,而浙党的核心人物,正是内阁的两位阁臣。
但是时至今日,陛下都没有对他们有任何动作,甚至还下旨温言抚慰。
这一方面是因为浙党的根基深厚,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浙党的存身根基是朝中无数的资历深厚的官员,他们成群结队,相互引援,即便是皇帝也须得忌惮三分。
可帝党不同,帝党说白了就是一群少壮派,在国朝这个最讲究资历的地方,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皇帝的宠信和扶植,而一旦被皇帝厌弃,仕途也就基本走到了终点。
而李廷机犯的错误虽然是妄图挑起党争,但是韩爌心里清楚,挑起党争只是今上底线的一部分,今上真正的底线应该说是维持朝局稳定,而维持朝局的稳定,则是为了顺利的更易中枢层次和推行天子心中的政令。
说一千道一万,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局,为了社稷!
唯有扣住这个大前提,才能正确的揣度天子的心思,李廷机所做的事情,就是危及到了朝局和社稷,所以才被今上毫不留情的打击了。
想清楚这一点,韩爌便渐渐明白了自己以后在今上身边的行事准则,很简单,只要一切以国事为重,秉持公心,纵然对天子稍有冒犯,以天子的性格,也不会太过苛责。
相反的是,如果行事之间只为一己私利,而导致大局失衡,影响到朝廷社稷的稳定,就算是关系再亲近的臣子,天子也必定会痛下杀手。
所以韩爌当机立断,将这件差事坚定的推了出去。
无他,如果抛却个人层面的因素,他的确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韩爌对自己的能力是有自信的,但是他是自信不是自大,能力的确很重要,但是经验的确重要。
苏州府税赋重地,地方关系必然错综复杂,这次的差事的确是大功,但是同时难度也很大,若是没有经历过地方庶务的历练,必然会处处受挫。
韩爌自问,他若是到苏州府去办这件差事,只有五成的把握成功办妥,而且耗时不会短。
但是很明显的是,当今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他要用苏州府来证明税赋改制的必要性,这件差事只能成不能败。
而汪应蛟此人韩爌了解的很,由他来主持钦差之事,成功率至少能够提高三成,而韩爌还年轻的很,未来的有的是机会,不必在急于一时。
以他如今的身份,哪怕是按部就班的转迁,也至少能够成为六部七卿之一,何必如此急功近利。
所以韩爌才大着胆子,拒绝了皇帝,转而举荐了汪应蛟。
“启禀陛下,汪应蛟大人南直隶徽州府人氏,万历二年进士,曾历任南京兵部主事,山东右布政使,山西按察使……”
虽则心中笃定,但是韩爌也知道,天子为了替他争取钦差的差事费了不少心思。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别说皇帝是一番好意,想要替他铺平升迁之路,就算是皇帝一纸诏命要他辞官归隐,那也是隆恩浩荡。
更别提皇帝明显是想要提拔他,韩爌这种行为,说的好听了叫犯言直谏,但是说的不好听了叫给脸不要脸。
或许皇帝时候能够体察他的用意,但是当面拒绝皇帝的好意,毫无疑问是驳了皇帝的面子,万一自己方才的一番猜测都是错的话,那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所以韩爌方才说话的时候,着实是担心了大半晌,此刻见得皇帝的脸色略略好看了几分,连忙对着一旁的王锡爵递了个感谢的眼色。
若是没有这位老首辅的帮忙,说不定今天自己真的就要玩完了。
与此同时,韩爌也紧着开口,卖力的介绍起这位汪应蛟大人。
“万历二十年七月,我大明与倭国与朝鲜交战,汪大人时任山东右布政使,于七日之内,筹备军银二十五万两,输送前线,而所辖境内物价平稳,民生如常,朝鲜事宁,汪大人巡抚保定,岁遇旱蝗二灾,民岁入不丰,汪大人下令从诸地调粮赈灾,减免税赋,令平安度过灾年,曾受朝廷嘉奖,又以右佥都御使巡抚天津,汪大人广兴水利,开垦民田,令朝廷造册民田增多五千余亩,桩桩件件,均可看出,汪大人久历地方,体察民情,对于地方庶务熟稔无比,又兼熟悉民政税赋,故而臣斗胆,以为汪大人若出任钦差,必可钳制地方,顺利推行税赋改制!”
似乎是生怕朱常洛听不明白,韩爌介绍的时候格外详细,倒是叫朱常洛一阵哭笑不得。
他承认,韩爌当时开口拒绝的时候,他的确是生气的很,自己辛辛苦苦的布置了这么久,就是为他让他能够尽快扛起帝党的大梁,谁知道这小子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举荐别人。
但是经过王锡爵的一番劝说,朱常洛冷静下来,也明白过来,先前是自己太着急了,急于要帮帝党稳住脚跟,以至于忽略了韩爌是否合适这趟钦差的差事。
而韩爌也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这等大功的诱惑之下,尚能保持本心,不为外物所惑,为大局考虑,这一点上,李廷机可是远远不及。
一念至此,朱常洛也开始重新在心中考量起这趟钦差的人选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