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京城中倒是隐约平静了下来,但是朝廷因为厂卫而带来的恐慌却在进一步蔓延,尤其是有谣言传出,说锦衣卫强行从鸿胪寺当中带走了几位博士之后,朝野的舆论便更加沸腾起来,要知道,若说张问达他们扣阙是为了商贾平民发声,文臣们尚且还能稳得住的话,那么这次传出的谣言,就真正触到了文官集团的痛脚。
要知道,鸿胪寺博士虽然不过是正八品的小官,在偌大的京城当中根本排不上号,但是说到底,他们还是属于文官序列的啊!
这件事情不大,但是其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凡,难道说厂卫已经猖獗到可以随意对文官羁押的地步了吗?在各种舆论环境之下,文官们纷纷开始上疏皇帝,请求暂时停止厂卫的活动,彻查此事!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全都如同泥牛入海,被皇帝留中不发,而且这次就连口谕般的安抚都未曾传出,更是令群臣惊疑不已……
倒是厂卫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再继续抓人,总算是让群臣略微安定几分,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京城中官员之间越发频繁的交流,有心之人皆能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京城当中,隐隐酝酿这一场风暴。
而此刻,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锦衣卫所有行动的主导者朱常洛,却是悠闲的坐在一处幽静的茶室当中,面前坐着一位老者,赫然便是内阁首辅王锡爵。
“殿下,这次的动静可闹得不小啊!这些日子来找老夫出面质询锦衣卫的人,可都快把老夫的门槛踏破了!”
半晌,还是王锡爵最先开口说道。
朱常洛倒是不慌不忙,道。
“元辅说笑了,元辅的大门可金贵的很,本王都要事先投拜帖,谁敢随随便便踏破您的大门?”
不过王锡爵却是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收敛笑意,淡淡的道。
“老夫没猜错的话,殿下是为了最近朝臣的物议来的吧?此事,可不简单啊!”
以王锡爵的老练,自然能够看的清楚,最近朝中的风向十分不对,且不说锦衣卫的举动被严重夸大,便是朝臣的情绪,也并不正常,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是王锡爵却隐约感觉到,这件事情背后有一支无形的大手,在煽动着朝野的舆论。
朱常洛沉吟片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元辅英明,这几日朝臣的情绪被挑动,的确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此人和上一次指使李问达扣阙之人,恐怕是同一个人!”
“哦?此人是谁?”
王锡爵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问道。
虽然那一天他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却并未仔细去查,因为这毕竟是朱常洛的事情,他过多插手反倒会招人嫌,何况手握厂卫两大利器,朱常洛能够查到的东西,肯定要比他更多。
所以老大人罕见的偷了回懒,就只等着朱常洛告诉他结果。
“李三才!”
朱常洛沉声道,却见王锡爵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叹了口气,喃喃道。
“果真是他……”
“怎么?元辅猜到了?”
这次却是换朱常洛发愣了,疑惑的问道。
王锡爵轻轻点了点头,道。
“不错,那日张问达率人扣阙的时候,老夫便已经想到了,张问达是李三才的学生,而周嘉谟是他的好友,剩下的几个人,也是和李三才走的颇近,何况这朝中有名的人物,老夫虽不敢称了如指掌,可也相交多年,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夫还是清楚的!”
“那依元辅之见,这李三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常洛眸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问道。
“性格强势,能力出众,交游广阔,但是难以自持!”
不得不说,王锡爵提起李三才的时候,眼中更多的是欣赏之意,但是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脸上却闪过一丝遗憾之色。
“李三才以户部主事出仕,一路扶摇直上,他的仕途老夫看的清清楚楚,能力是有的,不然朝廷也不会对其委以重任,但是性格过于强势,以至于巡抚各地多年,却难以回到京师任职!”
虽说李三才的资格已经够老了,但是在王锡爵面前,他还是个小字辈!
对于这个人,王锡爵自然是看的很清楚,他能力是有的,不然的话,朝廷也不会将总督漕运和巡抚凤阳这样的重任交给他,但许是因为武官家庭出身,又许是因为在外执掌大权多年,渐渐养成了刚愎自用的性格,这一点,从他处理的各项政务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按理来说,依照他的资历和政绩,早就应该调入六部,但是因为他的性格原因,历任首辅都和皇帝不约而同的将他继续放在地方上历练。
只可惜的是,他自己却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反而觉得是京中有人故意打压于他,开始转而培养自己在士林当中的名声,希望能借此来更进一步。
而且不得不说,李三才虽然有这样的缺点,但是对待友人却是慷慨大方,平等以待,加之眼光独到,这些年在朝廷的声望越来越高……
轻轻叹了口气,王锡爵继续道。
“而且李三才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贪好财货!当初他的座师,时任文渊阁大学士的申时行曾与老夫谈论过此人,言道他必有一日会栽倒在这一点上,现在看来,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王锡爵似是想起了什么,口气当中充满了惆怅之意。
不过这话落在朱常洛的耳中,却是苦笑不已,这些在官场上历练多年的老东西眼光果然都毒辣的很,就连当初那个看似只会和稀泥的申时行竟也如此厉害。
不得不说,王锡爵猜得不错,李三才这次,还真是栽在了这钱财之上了!
“几日之前,便是那日张问达扣阙的前夜,厂卫抓捕了京中几个疑似勾结建州女真的商户,从一个范姓商人家中搜出一本账簿,通篇以建州女真以蒙文为基础新创之文字写成,骆指挥使之所以征召鸿胪寺博士,便是为了翻译这本账簿,这几日以来,他们加班加点,总算是将账簿翻译了大半……”
朱常洛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
“后来锦衣卫继续追查,发现这范姓商人乃是晋商大户范家的范永斗,每年年节都会进京,孝敬朝中官吏,而这本账簿上,清清楚楚的记着一笔笔账目,其中,他数年之间,先后向李三才行贿超过七十万两白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