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皇帝陛下看着三元市方向升起的硝烟。
密集的炮声犹如夏日天边的滚雷,在不断响彻西北方的天空,被炮声惊起的飞鸟在天空盘旋。
甚至更密集的枪声也在传来。
原本碧空如洗的蓝天,竟然仿佛出现一片灰色在上升。
“这又是出了何事?”
皇帝陛下问道。
“陛,陛下,城内逆党欲逃窜,正好遇上滇军奉旨入城,故此双方在三元市激战。”
陈长祚小心翼翼的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见城内新军出城剿灭逆党?”
皇帝陛下说道。
“这个,城内尚有逆党未曾剿灭,新军不敢贸然出城,恐逆党再惊扰皇宫。”
陈长祚说道。
“哦,这逆党可真多。”
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说道。
陈尚书干笑着擦了把汗……
这个皇帝的画风突变,让他也很不适应,他是隆庆五年进士,他爹陈瑞是张居正时候的两广总督,算是张居正亲信,所以张居正死后,就被踢出朝廷,而他虽然已经中进士二十多年,一直也没得到重用。毕竟皇帝陛下一听他这出身基本上就没什么好感了,而这次纯粹因为资历和家世被推举为吏部尚书,但很显然这官不好做了。
这皇帝是扮猪吃老虎的,这一战若是大臣们输了,那恐怕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好在福建在这个问题上还不是那么别无选择。
“陛下,如今天下皆逆党,陛下应思缘由。”
许孚远缓缓说道。
“敬庵先生是责朕昏庸无能,才导致天下皆逆党?”
万历说道。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痛心天下至此,虽因杨丰作乱,但杨丰之起,终究陛下之责,陛下宠信阉宦,久居后宫,多年未曾临朝,才使得镇将猖狂,视贪墨为常理,荼毒士卒,才最终酿成兵变,更使得杨丰一呼百应,以至于京营附逆,最终京城沦陷。
若陛下亲贤臣远小人,勤于朝政,又何至使天下大乱。”
许孚远说道。
“说的有道理,那自今往后,朕就勤于朝政。
给朕拟旨,废观政院,各地议事会皆取缔,朕都勤于朝政了,还要这些干什么?
以后地方官员也不再由议事会推选,依旧都是朝廷直接任命,地方士绅推选官员乃权宜之计,朕无暇顾及之时才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朕要勤于朝政,就用不着劳烦地方士绅了。各地民团全部取缔,这地方自己组建军队,也是之前权宜之计,如今朕要勤于朝政,也就不用了,广东新军编入御营,各地民团也重新整编为御营。
朕要编练五十万御营,一举荡平天下。
不过这样的话,朝廷用度就不足了,这赋税可要抓紧了,尤其是市舶司也该重建了。
另外朕此前已下旨,士绅一体纳粮,还有各类商税,矿税,该收的都收。
朕要勤于朝政,这天下乃是朕的,朕要效法太祖,事无巨细皆亲自管理,诸卿可要与朕同心同德。
咱们君臣同心,再造大明盛世!
只是,朕欲为明君,卿可为忠臣否?”
万历说道。
“呃?”
许孚远愕然了。
万历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禺珠洲。
“我就知道,这些狗东西不会放过我!”
内阁首辅王锡爵一身破旧青衫,就跟个一辈子没考中的老童生般,在船舱里看着外面的码头。
而此时他脚下的退潮已经开始。
无法顶着江流和潮水继续向前的商船只能停靠码头。
但在码头上却是大批民团,甚至可以看到耆老陈履的身影,后者端坐在遮阳伞下,审视着面前经过的所有人,而一艘艘已经停靠码头的商船上,所有乘客和水手全部被民团驱赶下去,然后列队在他面前走过,民团则登上那些商船在船舱里搜查……
这是找他的。
他是昨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
比另外两个阁老李廷机和梁云龙足足晚了两个时辰。
人家是故意瞒着他的。
王阁老是得到李凤派人送到的消息,但那时候梁云龙已经开始调动军队,而且李廷机已经登船前往佛山,甚至这两个家伙还派人盯着他,不过老奸巨猾的王阁老终究还是技高一筹,居然化装从虎门潜逃。
不过也不能说潜逃,毕竟他还是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回京见驾算什么潜逃啊!
但却没想到潮水不配合,到这里正好赶上退潮,哪怕这时候距离广州已经三十多里,他的座船也不可能继续向前。
更何况前面已经被民团拦截。
“老爷,怎么办?”
他身旁一个略微带点湖北口音的男子低声说道。
“还能怎么办,不过是些民团而已,靠岸,让兄弟们准备好,老夫年近七旬,所欠唯有一死,大不了为陛下尽忠了。”
王锡爵带着一丝决然说道。
那人随即离开船舱,紧接着走进底舱。
而王阁老则在身边老仆人的帮助下,重新换上了他的御赐蟒袍,然后就那么昂然的走出船舱,在岸边一片愕然的目光中,端坐在交椅上,摆出一副当朝宰相的姿态,用威严的目光看着陈履。
后者笑了。
紧接着他一挥手。
那些原本在检查行旅的民团迅速驱赶开那些已经不需要再检查的。
陈履站起身走向前。
“荆石兄,你让弟好等啊!”
他拱手说道。
“有劳定庵!”
王阁老淡然说道。
在他身后的舱门处,大批火枪手涌出,一个个端着鄂版鸟铳瞄准岸上。
“荆石兄,这是何意?”
陈履皱着眉头说道。
“定庵又是何意?”
王锡爵淡然说道。
“行在逆党作乱,弟奉陛下口谕,前来迎候荆石兄。”
陈履说道。
然后他身旁的民团同样支起了斑鸠铳。
就这样在双方的火枪瞄准中,这艘商船缓缓靠上码头,而周围商旅吓得赶紧躲开,一个个在远处惊愕的看着这场面。
“口谕?老朽密旨在身,就不劳烦定庵。”
王阁老说道。
“密旨,可否一观?”
陈履说道。
“既然是密旨,自然不能随便示人。”
王锡爵说道。
陈履深沉的看着他,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王阁老也在同时露出同样的微笑……
“开火!”
下一刻两人同时吼道。
经验丰富的王阁老随即一头趴在甲板,而对面的陈耆老同样扑倒,密集的枪声瞬间响起,民团和甲板上那些枪手纷纷开火,子弹在不到三十米距离交错,然后分别打在对手中间,眨眼间甲板上死尸堆积,而同样码头上死尸堆积,周围闲人惊恐尖叫着四散奔逃。
“杀!”
船舱内之前那人冲出。
紧接着他一跃而起,落在码头上,举着短枪对着前方民团扣动扳机,然后举着另一只手中铁锏直冲向前。
他身后更多火枪手踏着同伴死尸冲出,跳上码头对着民团开火,打完紧接着装上刺刀直冲向前,仿佛一群凶悍的野兽,带着杀气撞进对手中间,用刺刀刺向那些民团士兵。
而民团……
民团一哄而散。
这是维持治安的民团而已。
他们能对射开火,只是因为本能而已,另外主要也是他们不清楚后果。
毕竟他们都没上过战场,平日也就偶尔打个靶,连人都没打死过,他们根本对这个距离对射没有什么深刻理会,就是简单的认为是开枪而已,结果开火之后堆积的死尸,瞬间让他们清醒了,当死亡真实展现在面前时候,这些从没经历过战火的民团,除了逃跑还能干什么?
但他们的对手明显不一样。
第一批开火的纯粹就是死士,目的就是吸引火力,让附近民团打完子弹。
真正的主力在船舱潜伏。
而且这些火枪手明显都是久经沙场的,冲上码头的他们,端着上刺刀的鄂造鸟铳呐喊着疯狂冲击,不断将一个个民团士兵钉死,后者手中的斑鸠铳本来也不适合这种战斗,甚至连刺刀都没有,十几斤重的东西也没法拼刺。
民团吓得四散奔逃。
转眼间数百民团居然被也就一百左右的火枪手驱散。
王阁老在甲板上抬起头,欣慰的看着这一幕……
“吾儿孝心可嘉!”
他满意的说道。
好吧,这些是他儿子王韶在湖广给他雇佣,基本上都是有过作战经验的,而且都是当死士雇佣,这些人的家人都在他儿子照顾下,他儿子可是弘光的侍读学士,更别说王家很大一部分金银都在他儿子那里,这些年早就成了上下游贸易的大商人。
王阁老的目光转向陈履,后者趴在那里已经傻了,看着他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王阁老站起身,还掸了掸自己的蟒袍。
“定庵,这就是你的迎候?”
他微笑着说道。
几名雇佣兵走到陈履面前,直接拿刺刀顶住,然后看着他们的老板。
“杀了吧,留着也是上刑场的,算是老夫送他一程。”
王阁老说道。
那些雇佣兵的刺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陈耆老后背。
王阁老随即踏上码头。
“老爷,接着怎么办?”
那名手下迎上前问道。
“广州是不能去了,去了也进不去,去三水吧”
王阁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