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闯比赵清誉早一个小时结束旅途,一下大巴,他就有点晕。赵清誉他们学校的门脸颇为壮观,有点泰山南天门的味道,李闯站在这大门底下,很自然就想起了他们学校那个跟圆明园残骸有一拼的大门,于是狠狠腹诽了下共产主义社会的迟迟未到。
领队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又巴拉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大家辛苦了接下来就好好享受暑假吧的没啥营养的话,辩论队就地解散。李闯本来想和队友们打个招呼起码说声白白,结果一抬头,人家四位早各走各的阳关道了,留李闯站在大门口傻了吧唧的过自己的独木桥。
李闯压根没个目的地,没辙,还得打电话。
“宿舍?”赵清誉听见李闯的疑问后先是一愣,然后才说,“你别回宿舍了,我在外面有租的房子。”
“靠,你还能再腐败点不?”李闯极度的不平衡,不过一身疲惫的他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去亲身体验一把了,“我都进你学校了,就宿舍凑合一宿得了。兴许明儿一早我就搁自己铺上睁眼睛了呢。”
赵清誉觉着李闯说得也有点道理,便详细的说了宿舍的位置,楼层,门牌号,还有同宿舍的几位室友,因为帮导师做个项目,所以几个人都没回家,赵清誉几乎算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中心思想就一条,少说,少错,最好不说,反正他平日里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不就装哑巴嘛,能难得倒你闯哥?”李闯打个哈欠,“不说了啊,电话好像快没钱了。”然后不等赵清誉回话,直接收了线。
这会儿是下午四点钟,太阳发疯似的烧着。空气里没有风,所有的水汽都凝结成颗粒堵住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李闯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毒的太阳,也没经过这么热的天气。不是干热,是湿热,外带能把人逼疯的潮气和憋闷。
如果说刚刚坐在大巴里还有些飘,那么现在,李闯算是真真切切的落地了。他李闯,现在在赵清誉的身体里,然后跟着这具身体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南方都市。校园里再找不到高大挺拔的白杨,取而代之的,是低矮茂密的棕榈,是叫棕榈吧,李闯不确定,他也只是在植物园里见过。
仰头深深的吸进一口满是热度的空气,李闯觉得自己正在慢慢平静。
赵清誉学校规划得很标准,宿舍区在校园的最深处,周边建得跟桃花源似的,鸟语花香,小小的水潭精致而清爽,凉亭修得古色古香,不过终究是太热,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在外面活动。
走到宿舍楼门口,李闯从背包里摸出赵清誉的学生证,用磁条在读卡器那一划,大门才应声而开。李闯冲头顶的监视器翻个白眼,心说我他妈这是进宿舍还是进自动银行啊。
没想到就在开门的同一时间,凉气却扑面而来,源源不断的,怎一个心旷神怡了得!李闯瞬间烦闷全消,就原地满状态复活了。
“807,807,807……”李闯一边念叨一边在八楼长长的走廊里行进,好在房间不难找,很快他就走到了807的门口。本来李闯想掏钥匙,转念一想赵清誉和他说这个时候宿舍该是有人的,便省略了这一环节,直接把手摸上了门把,结果一拧,门被顺利地推开。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李闯一直在心里温习赵清誉的告诫呢,所以当看到宿舍里三双水汪汪……呃,好吧,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是三双无比猥琐的小眼睛的之后,他只是扯动嘴角给了室友们一记蒙娜丽莎的微笑。
躺在床上的小肉球拿着鱿鱼丝在嚼,抬头看见蒙娜丽莎闯,半张着嘴愣住,鱿鱼丝飘飘忽忽落到了地上。
坐在桌前的竹竿男正打着魔兽,转头看见蒙娜丽莎闯,瞪大眼睛呆住,屏幕里的小人被boss一个抚摸秒之。
站在窗前的眼镜哥本是聚精会神的观察培养皿,回头看见蒙娜丽莎闯,表情没任何改变,淡定的石化了。
蒙娜丽莎闯下意识的抬手去寻找自己的眼镜,还在,也就是说他还在赵清誉的身体里,于是,这是个神马状况……赵清誉同学你是美杜莎转世么!
“清、清誉,你怎么回来了?”
先开口的是小胖子,果然吃得多营养好反应就快,李闯投给他赞许的一瞥,不过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他自己的宿舍干嘛不能回来。不过疑问归疑问,李闯还是努力维持和善的微笑,并用自觉良好的普通话调调说:“辩论会结束就回来了呗。”
小胖子哦了一声,回去啃他的鱿鱼丝了。
其他人也好像从惊讶中回复过来,纷纷继续自己的事情。
李闯有些困惑的蹙眉,下意识去找自己的床铺,这是个标准的四人间,不像李闯他们上下铺,而是上面床下面写字桌,但问题是……别告诉他那个堆满行李的床铺是赵清誉的!
李闯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走过去,写字桌上很干净,除了两本人物传记外再无任何东西,凳子却是不见了,有可能是损毁了也有可能是让别宿舍借去又或者其他,不过李闯现在没有研究它下落的这份心。
微微眯起眼,李闯环顾四周,这个宿舍对赵清誉有种微妙的疏离感,不是错觉,那种淡淡的冷漠是实实在在的。
李闯不爽,很不爽。于是他重重的咳嗽一声,等三双眸子重新在他身上聚焦之后,才缓缓绽开甜美笑靥:“晚上我得在这住呢,看是你们清理还是我自己动手?”
估计三个人都有点懵,半天没动作,李闯倒也不恼,把身上的包甩到赵清誉的写字桌上,顺手就拉过旁边的凳子踩着蹬了上去——赵清誉同学的破身高也让李闯很纠结。
吃力的从铺上扯过来一个中型旅行包,李闯笑模笑样的回头问:“这谁的?”
竹竿男愣愣的眨眨眼,下意识回答:“我的……”
“哦~”李闯拉长音,然后微笑的将之拎过来,松手,只听啪的一声,旅行包呈自由落体状重重的坠到了地上。
估计里面都是衣服,所以并没有特别激烈的破碎音。但光这一声闷响,足够让全宿舍时间凝固了。李闯还没过瘾,继续踩着凳子努力向前俯身,又扯过来一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继续微笑:“这个呢?”
眼镜男似乎想回答来着,可嘴唇抖了抖愣是没出声。李闯了然,拎起来就是一果断撒手,书包没拉链,落到地上的瞬间里面的书直接摔了出来。
李闯冷哼两声,转头看对面床:“小胖儿,哪个是你的?”
被直接点名的邵小东无辜的想哭:“就、就你踩那凳子是我的……”
好吧,李闯同学难得的愧疚了。
警示枪响两声足矣,接下来眼镜和竹竿虽然一脸郁闷,但还是乖乖的开始收拾了。小胖子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也骨碌碌从床上下来帮着一起收拾。李闯没那么好心,他满肚子不爽还没发泄完呢,要不是想到现在他是赵清誉,总得绷着点,他能一脚给那俩人扫到外太空。
“我这人就这样,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谁都是爹生娘养的,别总想着挤兑谁。”把书包重新背上,李闯推门往外走,离开前还不忘提醒室友,“记住啊,晚上我可要回来睡呢。”
结果一出宿舍楼李闯就后悔了,他们听不懂挤兑吧,呜,白威胁得那么帅了。
同一时间,在宿舍帮宋红庆和王寒收拾行李的邵小东正絮絮叨叨的感慨外加抚慰同僚受创的心灵:“首都真是挺神奇的哈,这人才去几天就脱胎换骨了……”
“他们没看出什么破绽?”听李闯描述完“自己”的英勇事迹之后,赵清誉额头一层凉汗。这人字典里就没控制二字!
李闯却很冤:“我从头到尾都在克制成吧,才扔几个破行李,回头你问问那几个孙子,我动他们一下没?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赵清誉觉得自己和李闯对于“分寸”的理解存在严重分歧,刚想说,那边李闯却忽然问:“对了,你租那房子怎么走?”
赵清誉奇怪:“你不说晚上在宿舍住吗?”
李闯翻翻白眼:“大哥,你那地儿连个铺盖卷都没有就一床板儿,空调风还嗖嗖的,你让我体验极度深寒啊。”
赵清誉有点跟不上李闯的大脑转速:“那你还跟他们说……”
“住不住是我的事儿,”李闯总算在校门口的便利店里买到了烟,着急忙慌点上一根,光闻味就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反正床费我交着呢,他们想用,得看老子乐不乐意。”
赵清誉哭笑不得,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在火车上听的相声,于是现学现卖一句:“得,你是爷。”
李闯嘿嘿的乐。
赵清誉笑着又补一句:“不过有一点要弄清,床费是我交的。”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个天。
李闯抬头去看,刺痛了眼睛。缓缓吐出几个烟圈,他忽然说:“真累呀。”
赵清誉安静了几秒,说:“对不起。”
“啊?”李闯皱眉,没懂。
“我人际关系不大好,你……挺难做的吧。”
“晕,我还以为啥呢,”李闯叹口气,难得自我客观评价一次,“咱俩吧,半斤八两。”
按照赵清誉的提醒,李闯先到自动提款机取了几百块钱,又给手机充了一百话费,然后辗转公交、地铁外加出租车,才总算到了赵清誉租的那个小区。
虽然对这个城市不熟悉,但李闯也看得出这属于比较繁华的商圈。刚出租车路过的地方全是商场酒店购物中心什么的。
折腾到小区的时候太阳早就落山,华灯初上,城市的夜绚烂起来。楼下很热闹,玩耍的孩子,遛狗唠嗑的中年妇女,做着健身操的老头老太太,要不是耳边的口音天南海北哪都有,李闯会觉得这就在自己家小区。
电梯一点点的往上升,超重感配合着映在视网膜上的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让李闯有点晕。好容易到了十九层,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李闯飞快从里面钻出来,有种重生的感觉。
赵清誉说他租这房子门不太好开,里面防盗的那个锁孔可能颇为复杂,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给李闯很是讲解了一通,结果李闯站在门前的时候就给忘后脑勺了,拿钥匙直接捅进外侧的锁孔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里面防盗的呢,不想钥匙半天没撤出来,随手拧30°不到,门居然就开了。
李闯无语,一边咕哝着“根本没反锁好不好”一边开门进屋。
房间是大亮的,正对着门口的就是客厅,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性公民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着遥控器。
李闯与之遥遥相望,石化在了玄关。
不知怎么的李闯就想起了郭德纲的段子:那锁拿根面条一捅就开,一包方便面能开一小区……
“想什么呢?”男人挑眉,饶有兴味地问。
李闯很尴尬:“不好意思大哥,我好像开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