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方泽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但不代表不能合作。
因为只要合作,就一定存在风险,而规避风险最有效的方式,从来都不是依靠“合作方的坦白”这种不可控的东西。
考虑周详的合作方案,高度一致并双赢的目标,才是合作成败的根本——前者能将风险最大化规避,后者能让合作双方发挥最大动力。
对于竹子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还带回了四个vip,施方泽有些意外,等到唐凛说明来意,就更意外了。
施方泽料到了vip会想要毁掉主控室,毕竟队里放着霍栩这样的“神助攻”,没道理坐等9/10洗脑轮回,不管是为了自由,还是为了报仇,都肯定要去主控室里搏一搏。
但他没想到vip会决定得这样快。
昨天一下子收到那样多的信息,他以为vip至少也得缓上三五天,才能全理清,再用个十天半月,这都算快的,才有可能开始谋划未来方向。
即便如此,施方泽都已经感觉到了紧迫性。
因为他已经将主控室的秘密吐露。
决定和霍栩进行情报交换的那一刻,这个秘密在施方泽这里,就等于公告天下了。他必须赶在vip,或者任何一个获取了主控室秘密的组织,企图毁掉主控制之前,把那些死亡的闯关者从神庙空间救出来。
故而今早送走竹子之后,他就让大吉和礼拜天出去联络散在天空城各处的另外几个彩蛋组织成员。
他带着这些信任他的人,在天空城里蛰伏了这样久,就为等待一条“回家的路”,如今这条路现了曙光,他们的救人计划终于可以真正开启。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先行救下了人,但那个口气颇大的霍栩,并没有成功打通“后路”,甚至vip们很可能连7/10、8/10都过不了,尚未摸到9/10的边,就进了神庙空间,成为死亡闯关者中的一员,倒是该怎么办?
施方泽可以谋划一切,却真的搞不定那个见鬼的“超空间跳跃点”。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把霍栩和竹子一起从vip里拐过来。拐霍栩,“救人、寻找主控室、创造回家的路、毁掉主控室”这四个节点,就可以串成一条线来把控;拐郑落竹,和计划无关,他就是想要人过来。
短短一个清晨,施方泽便将这些全部梳理透彻,决断落定。
结果前脚大吉和礼拜天刚走,后脚郑落竹就带着唐凛、霍栩、南歌、越胖胖找上门。
一进门,唐凛就开门见山:“我们合作吧。”
vip不单单是一个晚上就决定了毁掉主控室,还要和彩蛋联手救人。
施方泽谋划好的“一条线”还没来得及执行,就被vip主动上门,用另一种形式串上了。
虽然不在预料之内,可最终结果,在施方泽看来不算坏。
前提是对方真的决定好了。
“你确定要去救人?”这是施方泽听完vip提议后,问的第一句话。问这话时,他淡淡看着唐凛,打量的目光却犀利。
唐凛知道,对方在判断他的认真度。
一个人很难为一件事情坚持那么多年,如果能坚持下来,这件事多半已经成了信仰。
救下死亡的闯关者,让所有不幸被卷入这里的人都安全回家,就是施方泽的信仰。为此,他可以隐忍,可以蛰伏,可以等待,同样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更在意,更谨慎。
唐凛没有故作热血沸腾,或慷慨大义,他直面着施方泽的审视,坦然道:“如果根本救不了,我不会为了某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让自己和整个vip徒劳涉险。但既然能救,为什么不救?”
施方泽说:“因为这样就会在寻找主控室之前多出一个环节,危险程度和行动失败率都会翻一倍。”
唐凛:“你没考虑不可抗力。”
施方泽:“什么不可抗力?”
唐凛:“如果我们直奔主控室,你肯定会抢在我们前面救人,必要时,不排除你会用极端手段阻挠我们的进度,以保证你的步骤率先完成。我们控制不了你,你也控制不了你自己,标准的不可抗力。”
施方泽:“……”
两个组长在安静的空气里对视良久。
施方泽轻轻叹口气,眼眉舒展:“推断准确,逻辑合理,我无话可驳。”
唐凛浅笑:“所以为了杜绝这种极度危险且不可抗的意外,我觉得还是和你谈合作比较稳妥。”
施方泽问:“你想怎么合作?”
唐凛说:“把消息散给其他信得过的队伍,尽可能多地集合闯关力量。他们或许不愿意救人,但绝对想要回家,从这里彻底解脱。只要终极目标一致,就可以联手,这样到了9/10,我们就能更主动。”
施方泽:“如果到了9/10,他们不救人,逼你们直接去主控室呢?”
“所以我才说,找信得过的队伍,散消息也是在特定范围内散,从源头将风险降低,”唐凛说着,带笑意瞥霍栩一眼,“而且懂鸮系统技术的在我们这里,他们敢逼,我们就敢同归于尽。”
施方泽听前面还行,听到后面就克制不住地皱眉:“同归于尽是最蠢的选择,对谁都没好处。”
“我也知道那意味着满盘皆输,”唐凛轻声一叹,真诚又无奈地看向施方泽,“但我们的‘技术伙伴’,耐心很有限,脾气很暴躁,我按不住。”
施方泽:“……”
南歌、郑落竹、越胖胖:“……”
刚从走神状态恢复的霍栩,茫然四顾。
技术伙伴?哪个?
“你想把情报散给谁?”从唐凛的言语中,施方泽听得出他已经有人选了。
“这次和我们一起抵达天空城的另外几支队伍。”唐凛据实相告,“三天后,不,该是两天后了,我们约好了再次集合,互换情报。”
施方泽:“所有和你们同一批通关的人?”
唐凛点头:“我是这么打算的,但如果你有必须对其隐瞒的组织,我们可以再讨论。”
施方泽头疼:“你的这一批人,几乎涵盖了天空城的一大半势力。五大组织,几个重点的中小型组织,全在里面,你今天透给他们,用不了多久,直接传遍整个天空城。”
“传遍是必然的,你也说了,世上没不透风的墙。”唐凛想得开,“只要我们抢在传遍之前进入闯关口就行了,他们就是想捣乱也追不上。”
施方泽静静看着他,笑了:“孤注一掷。”
唐凛也扬起嘴角:“从闯关途中再也不能撤退返回开始,你就知道了,机会只有一次,不是么?”
是。
所以施方泽才想得更多。任何一个疏忽,都是致命的。
“关卡变了,”施方泽忽然透露了之前从未提过的信息,“问题出在前十三关,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掌握确切情报,很可能就是你昨天和我说过的,前十三关的通路被关闭了。总之,从文具树听来的情况,可以确定的是守关人们都被架空了,关卡由新的团队接手运营,守关的也都换成了花钱申请过来娱乐的‘客人’。”
客人?
竹子、南歌、霍栩、越胖胖面面相觑,是指从狩猎者游戏开始的“guest军团”吗?001-006守了4/10,007守了5/10,6/10那俩变态虽然没自报家门,但杀人魔曾在古堡上半部各层晃悠,招魂似的的喊着什么“小十三”,很多躲在房内的闯关者都听见了,难道他是在喊浴袍男?所以浴袍男是?还带跳号的?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唐凛说,“前十三关第一块鸮玉被无意中挖出来之后,后十关的关卡难度就开始提升,而当前十三关和地球的通路被彻底切断,无法再重启,k星人对关卡的运营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前者是鸮系统遭到攻击后的应激反应,那后者就是k星人对待关卡变化的应激反应了。
“然后关卡难度提升没多久,3/10集结区的闯关口就彻底开放了,”唐凛继续道,“现在再看,天空城闯关口开放间隔缩短,频率增加,也在这个时间点。”
施方泽:“还有守关人被架空,和客人进入关卡守关,同样的时间点。”
唐凛:“你说守关的都变成客人,那后面关卡呢,那些原本应该过来拿我们当陪练的军人呢?”
施方泽:“不清楚。不过很早的时候,有一次文具树传回的交谈里,提到过试炼区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因为找到了更好的训练方式,军队愿意派人来这里训练的意愿越来越低,那时候的守关人,已经担心这里迟早要结束运营。”
唐凛思索片刻,终于连上了一路闯关的纷杂线索,第一次理出了时间线:“所以是第一块鸮玉被毁,关卡难度提升,然后前十三关被永久关闭,再也进不来新人,k星人便开始对关卡的运营方式进行更改,可能是不得不配合关卡的变化,也可能是打算趁闯关者完全耗光之前,压榨最后的价值,结果就是守关人被架空,客人入驻,也因为客人的需要,闯关口频繁开启。”
“合理。”施方泽说,“至于后面等待我们的是军人还是客人,恐怕只有闯了才知道。”
唐凛问:“你希望是军人还是客人?”
施方泽笑了,云淡风轻里,若有似无的冷意:“都一样不拿我们当人,没区别。”
关卡生变,意味着神庙空间和主控室,也可能有相应变化。唐凛明白,施方泽突然透露新情报,又讲了这么多,是在提醒他,行动的不确定性和危险,远比他想得还要多。
可是这些唐凛早有预估。
他们和关卡世界,就像信息极不对称的交战双方,一方全然空白,只能自行探索蛛丝马迹,一方全盘掌握,上帝视角,游刃有余。
他是想清楚了这些,才做的决定。
所以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施组长,你还有其他秘密吗?”唐凛用调侃的口吻,眼神却认真,“毕竟大家要合作,你越早给我情报,对联合行动越有利。”
施方泽知道这是嘲讽他呢,不以为意地笑了。
一旁围听全程的郑落竹,实在忍不住了:“阿泽,你别挤牙膏似的今天说一点,明天说一点,你有什么情报就一次性说完呗,捂着又不能生利息!”
“……”施方泽刚舒展开的从容笑意,定在脸上。
他前世一定欠了竹子很多债,很多很多。
几不可闻叹息,施方泽重新看向唐凛,绽开前所未有的大方微笑:“秘密,有。你是想知道和关卡相关的,还是和我私人相关的?”
唐凛莞尔:“关卡相关的就行,私人的我们不打听。”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了,”施方泽难得直截了当,“从关卡发生剧变开始,我就没再闯关,也无法继续放新的[我在你左右],而之前放在守关人身上的大多已经失效。”停顿了下,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也没全军覆没,我在地下城闯关时放的那个,侥幸存活到现在。”
唐凛惊讶,这意味着施方泽手里还有一条极珍贵的情报渠道!
郑落竹也惊讶:“地下城不应该是最早放的吗?”
敢情后面放的都阵亡了,最早的反而没事?
从头到尾没出过声的霍栩,突然抬头望向施方泽:“你这个什么我左你右……”
越胖胖小声提醒:“是[我在你左右]。”
“无所谓,”霍栩问施方泽,“现在能听吗?”
施方泽一时判断不出霍栩是怀疑他的情报源,还是好奇[我在你左右]的窃听模式,不过双方都谈到这份上了,也是时候展示一下自己的诚意了。
“现在可以,”他笑眯眯回答霍栩,“而且我还可以直接共享给你们听。”
微微垂眼,施方泽集中注意力,启动[我在你左右]。
房间变得安静。
但是很快,那安静里就多出一些细微的杂音,很轻,像是另外一个空间的背景音。
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呼吸,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