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vip分享这么多情报,根本不在施方泽的计划里。他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很简单——让竹子停止危险而徒劳的闯关。
为此,他不介意拿出一点情报来增加这一建议的说服力。但注意,是一点,不是一串。因为很多情报,就算共享了,对事情也带来不了什么帮助,还很可能因为情报扩散,带来负面效果。
可是现在,施方泽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节奏被带乱了。
而刚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抬起的罪魁祸首,还一脸无辜等着下文。
那边传来越胖胖略显茫然的发问:“没真正死亡……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消息轰炸已经让越胖胖从“卧槽,震惊”进化到了“行吧,你说,反正都这样了”的灵魂恍惚阶段。
“是指死后又被复活了吗?所有?”南歌不禁回忆起那些死状惨烈的闯关者,很多连尸体都拼不全了,这样的人,要怎么生还?靠治愈系文具?
静默片刻,施方泽才道:“我不认为是‘复活’。死后的闯关者,会被紫光送入一个特定的空间,在那里,他们身体包括大脑,都会被完全修复,但意识不会苏醒。至于是不是‘所有’,”他抱歉一笑,“基于现有情报,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鸮系统留着这些人干嘛?”霍栩难得插一嘴,“既然通关的都被记忆重置丢回地下城了,那这些修复好的也完全可以弄醒了丢回去,一次实力不济,不代表不能卷土重来。”
施方泽:“因为他们是死过一次的,即便被修复了,也无法再拥有文具树。一个没有文具树的闯关者,在关卡里毫无意义。”
霍栩:“在你说的那个什么空间里当植物人,就有意义了?”
施方泽:“不是植物人,是能量提供体。具体的我不清楚,但你可以理解成‘人体培养皿’,k星人用他们的身体培育能量,再抽取……”他的眼里闪过嘲讽笑意,“没办法,我们太好用了。”
“培养皿”这三个字,刺激到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神经。
直白,残酷。
“这是没死,但比死更惨。”郑落竹极力克制着胸腔里的愤怒,不想对着施方泽凶。
“那个空间在哪里?”安静多时的唐凛,冷然出声。
施方泽抬眼看他,没说话。
唐凛不关心k星人抽取这些能量做什么,他只关心:“如果他们的大脑和身体一样被修复了,只是因为被当成了能量培养体而无法苏醒,那我们把培养地破坏掉,把他们带出来,他们就有可能真的复活。”
施方泽微怔,第一次认真看唐凛:“你想救他们?”
郑落竹清晰感觉到了施方泽的情绪波动,这让他有些困惑。因为自家队长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了不得的话……
等一下。
郑落竹感觉脑袋里某些凌乱的元素要对接上了。
自家队长说“有可能把他们真的复活”。
阿泽给组织起名“彩蛋”。
复活……彩蛋……复活节彩蛋?
词组是拼出来了,但郑落竹发现好像没什么具体意义,总不会是阿泽建立组织之初,就以复活死亡闯关者为目标吧。
唐凛:“我只是觉得如果有可能,值得一试。而你看起来,比我坚定得多。”
施方泽淡淡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唐凛看着他,目光清醒:“你的情报搜集能力这样强,我想你手里应该还有很多情报,但被追问之后,你第一个说的就是这个,意味着你对这条情报最为看重。”
施方泽:“我也可能是随便敷衍。”
唐凛:“追问你的是竹子。”
施方泽:“……”
南歌、丛越:“……”
要么敷衍了竹子,要么的确最看重这条情报,选哪个都……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阿泽,”郑落竹不可置信看他,“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施方泽罕见地正色起来:“我没敷衍你。”
“不是,”郑落竹一脸嫌弃,“谁说这个了。我是说你给组织起名叫‘彩蛋’,真是因为想复活那些人?”
唐凛莞尔:“你们叫彩蛋?”
越胖胖:“电影里找彩蛋那个彩蛋?”
南歌:“好可爱!”
施方泽:“……”
很好,两个人说的那点悄悄话都被抖落出去了。
不过在听完死亡闯关者情报后,唐凛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救人,还是挺让施方泽意外的,紧接而来的就是安心——竹子找了个还算靠谱的组织。
施方泽最终也没答自己是不是想救人,和彩蛋的命名是不是和复活有关这两个问题,他只说:“我们离不开这个地方,就算把人复活了也没用。”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郑落竹不同意了,一本正经教育施方泽,“你得乐观点,一切皆有可能,还没努力呢就说办不到,这也不是你风格啊。”
施方泽:“你怎么知道我没努力?”
郑落竹对着自家兄弟一点不客气:“努力了?成果呢?”
施方泽:“维持关卡世界运行的核心,是在一个守关人都无法碰触到的主控室。如果进入主控室毁掉鸮系统,这里的一切都会结束。但消失的只是关卡系统,不是这颗星球,我们还会留在这里,并且无法预料当鸮系统的覆盖消失,这里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我们一刻都适应不了。”
郑落竹刚听到主控室的时候,还激动了一下,可听到后面,才明白施方泽的那种无力:“所以,不管我们怎么努力,也不管我们是不是能把死了的人都复活,只要找不到回去的路,就都是白费?”
施方泽缓缓点头,眼里是化不开的无奈。
房间安静下来,空气变得凝滞。
回家,是每个还在努力的闯关者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闯关是为了回家,救人也只有把人带回家才有意义。
当前方无路,施方泽就算拿着满手的情报,就算把死去的闯关者都救了,就算真的毁掉了主控室,也无济于事。
但这些的前提,都要建立在“施方泽的情报是真实的”基础上。
唐凛信得过竹子,可没办法完全信任一个还有所保留的施方泽:“闯关是徒劳,救人也没有意义,那我们还能做什么?”
施方泽听出了唐凛的弦外之音,或者说,唐凛也根本就没想掩饰。
他问的是“我们还能做什么”,可他眼神里的意味分明在说,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施方泽还煞有介事捂着这些情报做什么?还一派要厚积薄发干大事的模样做什么?
施方泽不觉得自己想做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只是定了个目标,然后按部就班朝着完成前进罢了。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平静看着唐凛,“但我可以等,等到情报积累得更多,多到可以让我们找出回去的路。”
唐凛说:“那一天可能要很久。”
施方泽说:“总能等来的。”
唐凛在那双淡然的眼里,看见了坚定。
那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却让唐凛心里震撼了一下。最强大的情绪力量从来都不是激动,而是平静。那种知晓前方一切险阻,甚至很可能是根本无法翻越的天堑之后,仍然不改初衷的平静,只在性格最坚韧的人身上,才有。
唐凛有些不自觉地想要去相信这个人了。
他甚至觉得,施方泽失踪的这六年,很可能大部分时间都在天空城这里等,等更多的信息,等那条不知道在哪里的回家路。
没来由的,唐凛想到了探索者,想到了郁飞谈起探索这个世界真相时的狂热,而施方泽手里就拿着郁飞他们不顾性命也想要的情报,唐凛忽然觉得心里的滋味有点复杂。
看向施方泽,唐凛斟酌着开口:“你没有考虑过和探索者合作吗?他们的目标是探索关卡世界,并且他们人多,而你有搜集情报的渠道,某种程度上,你们双方完全可以合作互补。”
“队长,”郑落竹赶在第一时间,先替施方泽解释了,“他能探来这些情报,是因为他的文具树就是干这个的,和人多人少没关系。”
施方泽:“……”
真是一点秘密都不替他留。
听完郑落竹的解释,唐凛先愣了愣,随即了然。
闯关——找机会在守关人身上使用文具树——文具树起效——守关人在无知无觉中成为情报泄露体。
链条完整,逻辑合理,完全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能获得这么多“内部资料”了。
不过……
不排除施方泽为了自圆其说,连文具树都骗了竹子——唐凛倔强地保留着最后一丝警惕。
并非他固执,实在是竹子太傻。
本以为找探索者的话题,就算告一段落,不想施方泽却主动接口:“与文具树无关。死亡闯关者的情报,还有主控室的情报,我都告诉过探索者。”
唐凛愕然,这个是真没想到:“你都告诉过?”
施方泽半认真半调侃:“因为以他们的横冲直撞,说不定哪天就真的自己撞进了主控室,万一他们头脑发热,直接把主控室毁了,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郑落竹:“你和他们都讲清楚了?”
“是的,”施方泽说,“不只讲清楚了,还特别强调,主控室一旦被毁,就是不可逆的,鸮系统直接崩溃,我们也再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只有在这里等死。”
唐凛回忆着郁飞的种种表现,有些疑惑道:“可是我们遇见过的探索者,好像并不清楚这些信息。”
施方泽摊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因为他们并不相信我。我第一个告诉他们的情报是通过全部关卡就会被洗脑,他们信了,然后拿着这条情报来质疑我后面的,理由是我也可能已经被鸮洗脑,之所以说这些,完全是为了阻止他们的探索计划,他们认为这是鸮系统的自保程序。”
“不是,”越胖胖有点捋不清了,“相信一,然后拿着一来质疑二三这是什么迷之逻辑?”
“可能第一条情报和后面的情报隔了太久,我提供两次情报时,所在的关卡也不同,”施方泽还替探索者找理由,“所以换位思考,如果是我也会想很多。”
范佩阳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看向他:“也确实无法证明,你的这些情报就是搜集来的,而不是被记忆重置进来的。”
“是的,”施方泽大方承认,“你们,我们,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敢断言自己就是第一次闯关,而不是被重置记忆的轮回者,所以对于我的这些情报,你们也最好保持警惕和怀疑。”
“那不成死循环了么!”
郑落竹一个头两个大,前半辈子用过的脑加起来都没今天超负荷。
“不管了,”他快刀斩乱麻,直接看向vip伙伴,说,“反正我信他。”
唐凛对于竹子的表态毫不意外,如果不这样,反倒不是竹子了。
但其实这件事,不是简单的信与不信。
信了,就要去做,比如救人,比如毁主控室,但如果仔细去想就会发现,死亡闯关者被送入的空间在哪儿,主控室又在哪儿,施方泽一个字都没说。
唐凛不信他一点线索都没有。
但这两个地点不说,前面所有情报都泄露了,也不怕出现“主控室被毁,一切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是施方泽为自己坚守的目标,设置的最终防线。
“主控室在哪儿?”直接得有些突兀的提问,让气氛陡然生变。
所有人循声而望。
是霍栩。
他定定看着施方泽,又问了一遍:“主控室,在哪儿?”
施方泽和他对视片刻,淡淡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今天告诉了你,明天就可能传遍天空城。探索者也好,其他闯关者也好,包括你,总会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想要去主控室里试试。虽然你们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我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霍栩看向门口:“外面那个[画皮],可以复制记忆,”他看回施方泽,“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情报就已经算透出去了。”
施方泽靠进沙发里:“[画皮]不是无所不能的。所谓的记忆复制,不过是在遇见正主认识的人时,触发的与对方有关的记忆,帮助模仿者不露破绽。再说得明白一点,它只能复制正主和接触者都有的共同记忆,而不是单方面继承被复制者的全部记忆。还有,用[画皮]变身守关人的话,连共同记忆都无法激活,只能单纯复制外貌,礼拜天为此吃过大亏。”
霍栩听得烦躁:“你的话还真多。”
施方泽保持着好脾气:“怕你不死心。”
静默几秒,霍栩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主控室在什么地方,我有办法让所有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