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拆开快递, 顾萌萌看见的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非常精致的做工、极为美丽的绣花。就算现在这个年代早已经不流行穿这种鞋子，可只要是女人看见了它, 都会为它的美丽而心动。

顾萌萌在看见这双鞋子的第一眼，心里头是有些疑惑的。

为什么爸爸会用快递寄这么一双鞋子给她呢？

她把这双鞋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上仔细观看, 突然一个画面就闯入了脑海。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回忆，如果不是这双绣花鞋顾萌萌都想不起来那片段了，可现在那么多年前的画面却在她的脑海中清晰的浮现。

大概是七八年前，她的爸爸还没有后来那么有钱，每天都为了自己刚创建的公司努力。

那个时候的顾爸爸真的很忙，忙到每天休息的时间不到四个小时，心里头永远记挂着公司里没有处理完的事务还有一大推需要解决的问题；那个时候的顾爸爸为了公司里头一个小小的业务都需要自己亲自上阵谈判；那个时候的顾爸爸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留给顾萌萌。

每一次顾萌萌看见自己爸爸的时候, 他都是疲惫的, 甚至是挫败的。

就算后来的顾爸爸成为让人欣羡的成功者、企业家，不用为了一单业务发愁，过手的钱财最少也是百万起步。可最初的时候，就连一单不到万元的单子也让要他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与汗水去争取。在他获得成功之前, 他经历了无数的失败。

大多数的创业者全都倒在了这些最初的失败上, 因为各种原因，他们最终放弃了走这条充满坎途的路——不是他们不优秀、不是他们不努力，他们只是运气不太好或者真的过于痛苦和疲惫，以至于再也支撑不住——不过顾爸爸因为他的努力、固执、才华、失败中摸索出来的正确的路，再加上一点儿运气走了下来，他成功了。

而在他当初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顾萌萌还记得那一天他看见了偷偷哭泣的爸爸。

——背着妈妈, 一个人独自坐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的爸爸。

那个时候的顾萌萌还太小，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难过，就像是一棵即将倒下的再也无法经受狂风骤雨的参天大树。

她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却知道那个时候的爸爸有多脆弱。她安静的看着那样的爸爸许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然后开口问：“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伤心呀？”

对于突然出现的顾萌萌，顾爸爸的反应是诧异的。他慌忙直起弯下的腰，一把抹去所有的眼泪，咧开嘴撑起笑容，不让哽住的喉咙变了音调，“萌萌你不是在睡觉吗？醒了怎么没有喊爸爸啊？”顾爸爸一把抱起顾萌萌，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用衣袖仿佛不经意的去擦脸上的湿意。

顾萌萌看着顾爸爸，低头掏啊掏掏出自己漂亮的小手帕，认真的给爸爸擦起了脸。

顾爸爸那个时候停下了所有动作，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认认真真的给自己擦去脸上的湿意，仿佛她在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而在擦完后，顾萌萌检查了一遍确认擦好了才开口说：“爸爸是在难过吗？”

“……爸爸……爸爸不难过……”在自己女儿的面前，顾爸爸总是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大山，就算在外面再如何痛苦，他也不会把这些告诉他的女儿。所以他微笑，就算再痛苦，在女儿的面前也永远是笑着的。

顾萌萌又看了顾爸爸很久，然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哎……如果爸爸有难过的话，一定要告诉萌萌哦，萌萌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这话是顾爸爸平时说的，现在顾萌萌却说给了爸爸听。

顾爸爸一听就笑了起来，抱着顾萌萌点头说：“是啊，萌萌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顾萌萌看见爸爸笑了，自己也跟着高兴了许多，她还抬起手来掰着指头说：“今天是周三啦，还有两天爸爸就能陪萌萌去动物园了对不对？爸爸不可以失约哦～”

顾爸爸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知道该要如何开口，但他在萌萌看向自己时，终于说：“爸爸尽量不失约。”无法真正做到的事情，就不可以在孩子的面前随意保证，这是顾爸爸的原则。

不过顾萌萌听见顾爸爸这句话就已经非常高兴了，然后她就缠着顾爸爸一直说话，说啊说最后就聊到了顾萌萌最近想要什么礼物上面了。

小小的顾萌萌很认真的思考了会点着头说：“我想要绣娘姐姐的绣花鞋。”

顾萌萌说的绣娘姐姐，是当时一部热播电视剧上的角色。

那是一部近现代的电视剧，内容探讨了新时代青年思想解放与自由恋爱，以其中男女主角的坎坷经历与奔放勇敢的行为，歌颂了爱情的美好。绣娘姐姐是一个配角，男主角父母为他买来的童养媳，虽然小时候相处还不错，可长大后接受了新时代思想的男主角却并不喜欢绣娘，更因为她的身份和父母的逼迫厌恶她远离她。

在男主角离开与女主角相遇相知相爱相许的那一段时间里，他的家庭发生了许多变故，绣娘为了挽救那个家遭受了许多不公平的待遇和痛苦的经历，可那个家终于还是从一个人丁兴旺的家族变成了独门绝户，只余男主角病弱的母亲还有绣娘两人。

绣娘本是接受传统思想长大的童养媳，可是看着病弱的“母亲”，她最终站了起来走出门去，想尽办法的想要赚钱买药改善生活。

她被打倒了一次、两次、三次，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站了起来。

她想要去找男主角，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可是她并不知道男主角在哪里、在做什么、该要何从找起，她只能够靠自己。

最后……

绣娘不是死在对男主角的爱上——事实上她从来也只是将男主当做弟弟罢了——而是死在了封建压迫之下。

她的“母亲”最终被恶霸气死，而她也被恶霸逼死。

她被打倒了那么多次，却又一次次站了起来，直到最后她终于失去了所有努力的动力不知何去何从。她穿上了为自己绣的嫁衣、红色的绣花鞋，戴上红盖头，一步又一步的走入宽大的河中……

绣娘就这样死了。

这电视剧是顾萌萌陪着妈妈看的。

大多数的时候，顾萌萌都是玩着自己的玩具，顾妈妈紧盯电视。在看见绣娘死的时候，顾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

顾萌萌不懂电视里那些高大上的思想上的探讨，也不明白绣娘这样一个悲剧式的人物为何会在最后以那种方式死去。不过顾萌萌还是挺喜欢绣娘的，她喜欢绣娘那种不论多痛苦，都能够再次站起来挺过去的毅力。

这样顾萌萌想到自己的爸爸，绣娘就像是爸爸一样勇敢，虽然总是会遇见坏人，还会被伤害，却总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渡过难关。

就算那个时候的顾萌萌太小，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就算顾爸爸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她，但小小的顾萌萌心里可装了很多东西呢。

因为喜欢爸爸，所以喜欢绣娘姐姐。而且绣娘姐姐之所以叫绣娘，就是因为她有一手好女红，绣活更是百里闻名，绣只鸟儿活灵活现、绣撮花儿争奇斗艳。

绣娘死前穿上一身嫁衣的画面更是美到极致，小小的顾萌萌都被那一身吸引得目不转睛，心里想着自己长大后也想要这么一身漂亮衣服。

在顾爸爸问顾萌萌想要什么的时候，她第一个升起的念头便是这一身嫁衣。

可是顾萌萌抿着嘴巴严肃的想，爸爸赚钱可不容易呀，妈妈都说那一身衣服特别特别贵呢，那她就要一双鞋子好不好？

所以顾萌萌跟顾爸爸说，自己想要一双绣花鞋，红色的绣花鞋……绣娘姐姐的绣花鞋。

顾爸爸奇怪的问：“为什么会想要绣花鞋呢？”一般的小姑娘不都喜欢可爱的娃娃或者糖果吗？

顾萌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顾爸爸，特别强调了绣娘姐姐非常勇敢，遇到困难总是能够挺过去，“就跟爸爸一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萌萌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崇拜，“我的爸爸是最厉害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打败爸爸！”

顾萌萌永远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给顾爸爸带去了多么大的勇气与动力，顾爸爸在跟小小的顾萌萌那一次谈话后，再一次整理了自己，然后一步一步跨越困难与障碍，寻找正确的道路走向了成功，成为了后来那个成功的企业家。

那双绣花鞋因为种种原因被遗忘，直到这一次顾爸爸再一次的失败——他破产了。

破产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挫败能够击垮一个人，它不仅仅意味着财富的损失，还有自己的社会地位、名誉、转头离开的“好朋友”们，还有可怕的“墙倒众人推”，那种仿佛可以在一夕之间让人尝遍世间冷暖的一切都在短短时日内发生。

顾爸爸觉得自己仿佛再次回到了人生的最低谷，挫败到仿佛要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他犹如一抹幽魂，连自己的妻女都不敢面对。

他害怕看见失望的眼神、听见憎恶的话语。

他仿佛一个懦夫般开始逃避这个世界。

可是他后来想到了那一天与小小的顾萌萌的谈话，然后他亲自去找了江南绣工最好的绣娘，绣了一双漂亮的红色绣花鞋……

他想把这份迟到的礼物送给萌萌，他想告诉萌萌，爸爸还是那个不会被打倒的爸爸。

爸爸会再次站起来的……

爸爸永远都是你可以依靠的大山……

他在这双鞋子制作好之前提前往回走，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妻女身边……

结果，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