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
昏黄的灯光下。
一个狗熊般强壮的男人,趴在冰冷的木床前啜泣。
“爱莎,睁开眼看看我吧…”陶德趴在少女身边,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
第一眼,他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和她母亲科琳酷肖的面庞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我是个懦夫、罪人,不负责的男人,十多年没来看你们,我不配做父亲。”
“但请给我个机会赎罪,”陶德在冰冷的少女耳边,语气轻柔转为坚定,“让我替你报仇!”
“但很抱歉…为了抓住凶手…待会儿需要你帮帮忙。”
…
“爱莎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死是活?”
大汉旁边,罗伊眉毛绞成一团,在粗略的检查过后,他发现对方没有呼吸和心跳,瞳孔完全扩散,体温低得吓人,从这些方面看,女孩儿确凿无疑地是个死人。
但她某些体征却又与死者截然不同。
金发很有光泽,不像死人那么枯槁,干燥,皮肤光滑细腻,不存在浮肿的现象,应该没有内出血。
浑身找不到显眼的疤痕,更别说足以至死的伤口。除了手脚皮肤操劳过度留下的老茧,这符合贫穷的出身。
脚踝处套着铃铛,脚下十三号木床边缘死因一栏还空着。
验尸官并没能找出她的死因,或者还没来得及检查?
“被混沌能量环绕…”
也许正是混沌能量让她的肉身不随时间腐烂,保持住鲜活、和生前的美丽。
而现在她安静得好似睡美人,不会也不能反抗外界的一切。
那么现在问题是,爱莎的尸体是由谁,在什么时间,从何处带到停尸房的?
找出问题的答案,也许,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梦境中那个凶手的线索。
此外,验尸官和助手死状骇人,是否也与爱莎有关,还是单纯的巧合?
“您看到她了?”
驼背悄悄来到罗伊身后,看着白布下的死者,哀叹,“很可惜吧,多么漂亮乖巧的女孩,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这么年轻就死掉了。”
卡西莫多丝毫没掩饰脸上的惋惜,
“她压根不该属于这种阴暗血腥的地方。也不知道哪个家伙狠得下心。”
猎魔人豁然转身,尖锐的目光直视卡西莫多的双眼,“我差点忘记你的本职工作。你一直担负着收尸人的职责吧。”
“您说的没错,我回收整个诺维格瑞的尸体,将他们运到这个太平间。这个女孩儿也是我带回来的。”
“你是什么时间,在哪儿发现的她?”
“额…”驼背顿了顿,脸上明显犹豫,他觉得面前这位年轻的治安队员好奇心未免太重,“您的问题跟验尸官阁下的案子有关系吗?”
猎魔人盯着对方,当驼背眼神闪烁时,一只手迅速在他眼前划过,五指穿花蝴蝶般飞舞,瞬间勾勒出亚克席法印,
“验尸官、助手,以及爱莎之死,跟你有无关系?”
“没有。”
罗伊不觉有些失望,“立刻告诉我有关她的一切。”
……
卡西莫多垂下了头,畸形的身体摇了摇,神情恍惚地回答,
“大前天的傍晚,我得到消息北区一位商人被人抢劫杀害,就赶过去为他收尸。运送尸体途中,我发现了她。”
驼背指了指爱莎,“躺在道路旁边的绿植丛里,我最开始还以为这位小姐喝醉了酒,或者被人打晕了过去…喊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我靠近过去检查,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她死了。”
“等治安官到现场进行了初步的勘测后,我就把她运回了停尸房,交给验尸官阁下等他查明具体死因,我就离开了。”
……
罗伊突然睁大了眼睛。
大前天傍晚,这个时间点。不正好就是验尸官和助手被发现死亡的前一天。
爱莎被带回太平间,随后双双暴毙的验尸官和助手在清晨被人发现,两起事件几乎紧挨在一起!
“你发现死者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有没有不同之处?”
卡西莫多摇了摇头,
猎魔人追问,“当时接收尸体的验尸官表现有没有异常,或者让你觉得奇怪的地方?”
驼背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验尸官阁下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句话都没跟我交流。”
“那么你认为…”罗伊将爱莎的尸体翻了一圈,确认她背部不存在伤口。“验尸官和他的助手当天晚上会解剖你送到这儿的尸体吗?”
“当天只有被劫杀的商人,和这位,一共两具尸体,按照我对验尸官的了解,他肯定会尸检完毕,等差不多凌晨再休息。”
“商人的尸体在哪儿?!”
猎魔人根据卡西莫多的指引,翻了翻房间门口一张抽屉里的名册。
“十二号病床,木材商人阿依诺…”正在爱莎上一床,左手边。
罗伊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白布,视野中赫然出现一位四十岁左右,大腹便便,浑身涂满医用防腐剂,胸膛带着一道醒目的缝合线的,身材青肿,皮肤苍白的男人。
很明显,这位死者被动过。
“是你为他做的尸检?”
卡西莫多摇头,“是验尸官!”
那么,验尸官和助手死亡时间,应该位于对木材商人和爱莎进行尸检之间。
可后者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
罗伊思忖道,“他们尸检完木材商人,就遭遇了袭击?”
罗伊看着死者清纯的脸,只能这么认为——验尸官还没来得及尸检爱莎,破坏完整性,否则血肉之躯又怎么能抵挡锋利的手术刀?!
“呼——”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门口吹了进来。
猎魔人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
却是时间流逝,停尸房外,太阳开始消失在地平线。
气温进一步降低。
“大师,您有发现?”陶德暂时将注意力从亲人身上转移,他感觉自己似乎抓到某个重点,但又说不上来。
“关于爱莎,还没啥头绪。”
“但关于验尸官和助手,倒是知道了不少。杀害他们的凶手是人形生物!而且不止一个。”罗伊笃定道,“验尸官和助手体表和内脏都有被啃咬、吞食的痕迹。”
“根据痕迹判断,行凶者们的牙齿介于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之间,具备尖牙、切牙、前磨牙、后槽牙,而且更接近食草动物。”
“那确定是普通人类。”陶德说,基本人体结构是雇佣兵的必修课,他十几年战斗也不是白混的。
“两人身上存在拳头殴打,指甲抓挠的痕迹,这些痕迹同样符合人类的特征。”
罗伊瞥了一眼女尸,嗯,指甲很干净。
他继续解释,“还有大量手术刀的留下的伤口,划伤,切伤,刺伤…凶器正是这里尸检器材中的一样。”
“只有人和类人生物才能如此灵活得运用手术刀。”
其实猎魔人还有一个发现,血腥气大都集中在停尸房内部,外界、包括停尸房门口附近,都不存在太多新鲜的血气。
杀害验尸官的凶手好似从停尸房内部凭空转移一般,没给他留下连续的,足以用猎魔人感官追踪的痕迹。
这很反常,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明白。
卡西莫多摇了摇头,亚克西法印效果结束,他也清醒过来,正好听到罗伊的分析,不假思索地回答,“没错,您和我之前检查的结果一模一样,凶手应该是人类,疯子。”
也只有疯子,濒临疯狂的人,才无所不用其极地,像动物一样用指甲、牙齿,残忍地杀死一个人,并且过程中伴有吞食血肉的行为。
“这个世道真是越来越糟糕了。”卡西莫多叹了口气,“城外有孽鬼,水鬼,食尸鬼作祟,城内还潜伏着比怪物更可怕的同类。两位,你们觉得凶手到底是谁?”
“暂时不确定。”
猎魔人摇摇头。
某些情况下,同类比异类更加残忍。
而这时候。
夕阳落下,暮色彻底四合。
停尸房的看门人卡西莫多,犹豫地望着天色,打了个招呼后,下班离去。
永恒之火的守卫仍然没有回来。
房间里只剩猎魔人和雇佣兵两人。
……
“这家伙,”罗伊回忆着卡西莫多的表现,总有种古怪的感觉。
他的一举一动都存在表演的痕迹。
但他不是凶手,亦非高等吸血鬼之类的东西。
罗伊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而陶德,神情肃穆。
“罗伊大师,你曾经提到过黑日预言衍生的一系列悲剧。那个术士,梦中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就是预言中毒者,捕捉、驱赶日食期间出生的女孩,比如我的爱莎。”
“我的女儿肯定是被他抓过去当做实验素材,才变成这副诡异的样子。”
陶德摩挲着少女的侧脸,明明尸体都凉了很久,却美丽的像是活人,他更加坚信爱莎接受过某种改造,来自于内部。
“没错,那个术士对她的所作所为,肯定跟黑日预言有关。”
……
“我,我想对她进一步检查,查清她的死因…”陶德悄然抓起手术盘里锋利的手术刀,不等猎魔人反应过来,轻轻地划开了死者腕部的皮肤。
罗伊欲言又止,他原本还觉得,陶德会为爱莎留一个体面。
但看陶德的状若疯魔样子,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现在阻止,反而会让他痛苦吧?
手术刀下。
洁白的皮肤如奶油般顺畅地向两侧滑开。
但很奇怪,她的鲜血仿佛凝固在皮肤底层,没有渗透出一丝一毫,甚至没沾上手术刀。
罗伊目不转睛。
“那个混蛋究竟对爱莎施加了什么手段,我要弄清楚,”陶德脸色时而哀伤,时而痛恨,“然后十倍百倍地奉还。”
“噗呲噗呲…”连续不断的利器入肉声响了起来。
幽暗的地下停尸房又刮起了阴风,火光摇曳间,隐隐约约回荡着一个幽幽的女声、如泣如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