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悠长的鸡鸣声中,天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鱼肚白。
某个屋顶,尸体般躺在瓦片上的罗伊睁开了双眸,熹微的光线中,他一对暗金的眸子散发出幽光,转向了不远处那栋重兵把守的豪宅。
几乎同时,“德尔、德尔”的急切马蹄声中,尘土飞扬,长长的石板街道中蹄声回荡,一辆描绘着黑黄相间的盾形纹章的华丽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于那栋备受关注的豪宅前停下,一名带着尖顶圆边、天鹅羽毛装饰的帽子、下巴蓄着精致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下马车,大步流星的冲进了房子。
“维登的菲斯奈特到了,时间差不多。”站在高高的屋脊之上的猎魔人,身形如电、兔起鹘落,几个起落后,他出现在一块无人的平地。
……
“卡兰瑟女王的掌上明珠,辛特拉的幼狮,尊敬的希瑞拉公主殿下,臣……”
豪宅大厅,被魔法灯照得富丽堂皇,希里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男人,打了个呵欠,揉了揉一对微微发黑的眼圈,她童年在狂野之地史凯利杰居住了数年,原本不是娇气的“豌豆公主”,昨夜心里想着订婚之事,越想越害怕,却少见地失眠。
“你说你叫什么?”
“公主殿下,臣乃埃维尔陛下的总督,菲斯奈特,奉陛下之命前来接驾。”菲斯奈特摘下帽子冲公主弯腰致意,然后单膝跪地捧住公主洁白的小手,行了个吻手礼。
“您接下来的行程将由我全权负责,臣以性命发誓,必将您平平安安护送到纳史特洛格。”
“行了!菲斯奈特总督,你来的可真够早!”希里撅着嘴,手背隐蔽地在精致的裙摆上蹭了蹭,她旁边的圆脸侍女见状,忍不住嘴角一弯。
“殿下恕罪,臣确实来迟了,但臣从接命之日起便未敢怠慢,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如今,两天两夜未曾合过眼。”
菲斯奈特一抬头,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与脸上保养得当、养尊处优的皮肤截然不同,委实骇人。
“哼!这群坏蛋!”希里跺了跺脚,“真是巴不得让我早点过去,和他们的死胖子王子订婚。不行,我不会嫁给那个家伙!”希里压抑住心头的焦躁,悄然握紧拳头,绿色的眸光变得坚定,“嗯,就按昨晚制定的计划,我深思熟虑的办法,一定没问题!”
而菲斯奈特却运转着另一份的心思,当他得知卡兰瑟决定让孙女与维登联姻之事后,便知道这是维登王国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
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契机。
“卡兰瑟终究还是对南方霸主产生畏惧,害怕她经营一生的辛特拉王国被彻底吞并。可惜这个女人脾气性格极为刚烈,对于权力的欲望又大于一切。”
如果卡兰瑟舍得放下身段,与实力雄厚的北方王国,真正意义上的北方强国诸如亚甸、泰莫利亚、科德温、瑞达尼亚联姻,尼弗迦德入侵的危机定能安然化解。
须知这四个大国的君主一直以来,都对那个女人把持朝政的辛特拉王国垂涎三尺。
但卡兰瑟不愿意,她若是求助于德马维、弗尔泰斯特、或者亨赛特、维兹米尔二世,不异于引狼入室,即便度过了尼弗迦德入侵危机,迟早也会被头上的君主瓜分得一干二净。
而卡兰瑟今年才四十三岁,身强体壮,素来没有疾病困扰,至少还能借着自己的傀儡丈夫史凯利杰的图尔赛克的名义统治十几二十年。
所以她选择了不那么强大的、与辛特拉隔着雅鲁迦河相望的维登来联姻,牺牲自己的孙女,成全自己的统治欲。
“如果这次让克里斯丁王子和希瑞拉公主成功订婚……至少名义上,维登的继承人,也有了统治辛特拉的机会。希瑞拉公主年幼,容易控制。再说世事无常,卡兰瑟就保准不会出点事故?”
菲斯奈特心头一片火热,瞳孔充血越发严重,“到时候,我就是维登和辛特拉王国的大功臣!”
所以菲斯奈特恳求自己的姐姐埃维尔国王的王后,而王后也心疼自己这个曾经被诅咒变成鸬鹚的亲弟弟,替他揽下了这次光荣的使命!
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要是这次护送的过程出现任何一丝差池,等着斯菲奈特的将是陛下的绞刑架。
不过他想着公主殿下已经安然偷渡到维登,最危险的一段路程结束,自然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大厅里,两个人各怀鬼胎的人,又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便定下了行程。
很快,用过早餐之后,两辆马车和二十多匹骏马组成的队伍离开了波德洛格总督府,出了城门,向着西边纳史特洛格的方向行去。
在他们出发后不久,另一人从城门不远的草丛里冒出,隔着差不多一里的距离,鬼鬼祟祟尾随而去。
……
车队里带着“身娇肉贵”的公主,行进速度并不快,甚至说相当之慢。
而这也恰好中了希里的下怀。
“咯咯……”,马车内圆脸小侍女捂着嘴角吃吃偷笑,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自家公主如此失态——不安分的小兽似的在皮沙发上扭来扭去,又不停掀开窗帘,紧张兮兮得探头探脑。
“殿下,看来您并不像自己说的‘非常’讨厌克里斯丁王子。对这个未婚夫,意外地上心!”
“哼!”希里骄傲地扬起下巴,突然凑到小侍女面前,一动不动,绿色的眸光笼罩住侍女娇小的身子,摸了摸她身上黑、灰、白三色的夹克、雪白的帽子,又瞅了一眼自己洁白精致的连衣裙,这才慢吞吞地说,
“柯丽尔,本公主平日里对你如何,好还是坏?”
“公……公主,您这是?”小侍女心头咯噔一跳,情不自禁向马车角落龟缩,公主那种下定决心的眼神,她只在卡兰瑟王后身上看到过,有点吓着她了。
“快说!”
“您待我很好。”小侍女哆哆嗦嗦道,虽然小公主经常调皮、捉弄她,但至少没有像其他贵族那样草菅人命。
“那你,究竟忠心于我,还是祖母?!”
“殿下,您知道的,我……我是您的侍女。”
“柯丽尔明白就好,现在——”
希里凑到侍女耳廓边,“我给你一个机会表现自己的忠心!下车,陪我去……待会儿你……”
“啊?!”
……
“二十分钟,怎么还没好?”菲斯奈特总督站在一片高耸的青黄色象草前,焦躁地搓着手,刚离开波德洛格不久,希瑞拉公主要死要活地非要方便,没办法马车只能暂停,公主由侍女陪伴着进了草丛。
他们一行男人守在草丛外面,不敢靠近,生怕冒犯高贵的公主殿下,甚至不敢催促。
他身边的克劳泽却没那么多顾虑,他知道自家公主有多么古灵精怪、调皮捣蛋。
“二十分钟,太久了。公主,您好了吗?”他朝着象草丛问了一句,又象征性地呼唤了两声。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公主,您要再不回答,小人只能冒犯了。”
他的话音刚落,草丛突然炸响,传来一道清脆的尖叫,
“来人啊!公主跑了!公主跑了!”
“公主跑了?”菲斯奈特与克劳泽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那张惊骇欲绝的面容。
两人都被吓得亡魂大冒、目呲欲裂,二话不说带着众人就冲了进去。
入目处,只剩孤零零的娇小侍女背对众人捂着脸嘤嘤抽泣。
“公主……她,她逃跑了!”
“什么?!你,真是,混账!追回公主再拿你是问!”
“别啰嗦了!骑马去追!”
“骑什么马!乱七八糟的草丛,撞到公主怎么办?她年幼体弱,跑不远,大家快追!”克劳泽一声呼和,二十多个护卫再也顾不了那么多,向着草丛四面八方钻了进去。
然而他们刚走,无人关注的侍女突然停止抽泣,将帽子猛地抛飞,又露出一头鼠灰色的银发、一张小花猫涂满泥土的脸颊,狡黠一笑。
她小跑到了马车处,选中了那匹身材最矮小的白马。
小胳膊小腿,借着马车的踏板极为艰难地爬上了马背,用标准至极的动作扯住了缰绳——没人知道希里公主会骑马。
但在史凯利杰的日子,和哈尔玛、凯瑞斯姐弟度过的那段最难忘的时候,便是打雪仗,钓鱼捉虾,以及骑马。
“你要乖乖的哦,不求你像罗伊的维尔特那样通人性,但乖乖听话。”
她轻抚身下马匹脖子间的鬃毛,安抚下躁动的马儿,接着满目兴奋望向了东边,与护卫们搜捕队伍截然相反的方向——天垂平野阔的荒原,以及尽头一抹绿色。
她忽而福至心灵,有些明白了猎魔人罗伊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些奇怪的话,
“你的名字Cirill(希瑞拉),在上古语体系里,起源于Zireael(吉艾薇儿)一词,意为燕子。”
“记住,希里,你是一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燕子,没人能够束缚你。只要你想飞!”
“我才不要受祖母操控,嫁给那个死胖子,替他生儿育女——飞吧!Zireael!”
“飞吧!Zireael!”
娇小的女孩一声低喝,紧紧贴着马脖子,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