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宇槐用象牙扇抵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往大插屏的方向瞄了一眼,随即道:"阮相有所不知,纵然在下倾慕洛水姑娘已久,洛水却从来只把在下看成她的恩客之一,从来未曾多说半句话。若不是吕少爷与相爷这番话,在下恐怕连洛水姑娘原是陈家堡陈堡主千金之事也一概不知。"
说完了话,司徒宇槐拿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往吕鉴峰的脸上勾了勾。
阮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朝吕鉴峰看了一眼,见吕鉴峰依旧云淡风轻近乎事不关己地摇着扇子,好像刚才洛水与陈家堡关系不是他透露的一般,只好讪笑了一声,并未接话。
倒是司徒宇槐自己端起换盏的描花茶杯美美地喝了一口,这才又道:"既然阮相并不知晓陈家堡的下落,吕少爷却又道是陈家堡出钱赎回了洛水,阮相还道是自己出面赎回的洛水,那么烦请阮相做一回媒人,在下愿以半数家产为聘礼,正式向陈家堡提亲。毕竟如此轻易再见不得洛水姑娘,在下便愿意十里红妆娶了她。"
司徒宇槐这番话很长,阮权几度想打断,却几度被司徒宇槐紧锣密鼓式的衔接说法噎了回去。吕鉴峰的纸扇依旧在摇,但频率明显慢了下来,看着司徒宇槐依旧不退的笑意,渐渐地收了笑意。
原来他早就发现这当中的蹊跷,将计就计还想把人娶回家,这岂不是在打陈家堡的主意么。
十里红妆?插屏后的阮萍冷冷一笑。想前世他也正是十里红妆将自己迎娶的,那场面羡煞多少旁人。
可是自打洞房花烛夜开始,她的噩梦便开始懂了。他剥光她的衣物将她扔在冰冷的地上整整一夜,回门依旧满脸笑意装得好夫婿一般。之后三年更是极尽其能事折磨她...直到她生了孩子又死了孩子,直到她死。
左俐隽始终皱着眉头,看着阮萍低垂的眼,看着阮萍嘴角勾起的冷笑,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抓起阮萍的手。
阮萍有些错愕,左俐隽的力气很大,他绷着的侧脸她得昂着头才能看见。他鲜少紧绷的唇线如今终于显示出它原本刀削似的冷酷。
左俐隽的步子很大,阮萍几乎小跑着才赶上他的步伐。然而他的步子很坚定,阮萍几度张了张嘴,发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被带离了荣禧堂。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左俐隽闷着气一直不说话,像一头被人狠狠揍了一顿的蓝马,遇见府里的丫头也丝毫不避嫌,换来一队又一队人的怪异眼神。
阮萍终于看不下去了,左俐隽这样轻车熟路地牵着她的手在阮府里晃是怎么回事?这么久的相处她虽然不介意左俐隽有时候的接近,可她毕竟还未出阁,左俐隽这么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跟她拉拉扯扯,保不定第二天风言风语就传遍阮府甚至飞出阮府传遍大街小巷了。
阮萍挣了挣,却被左俐隽抓得越紧。
"喂,你究竟怎么回事?"阮萍快走几步挡在了左俐隽面前,她的手依旧被左俐隽紧紧地抓着,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让她感觉到疼,又让她轻易挣开不得。
左俐隽定定地看着阮萍的眼,午后的阳光映得她的杏眸熠熠生辉,清澈的眸光里静静地映着的是他的倒影,宝蓝色,纯净透明。
阮萍微微抬着头,好像第一次认真看他一样。他原来有着如此僵硬的轮廓,棱角分明线条明细,只是平时在她面前嘻哈惯了,便以为他本性便总不正经。
阳光打着他坚毅的侧脸,在另半边脸上留下清晰的阴影。他蓝色的眸子变得深海一般深邃,盛着满满的认真和在意。
"我很生气!"左俐隽忽然道。
在那深蓝的眸底,平时装着的嬉笑和不羁不见了,看见的满满当当的竟然全是自己,阮萍狠狠地愣了一下。
阮萍忙不迭地低了头:"你生气什么..."她的声音显出一分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颤抖。在左俐隽的眸底看见惊愕的自己,这是她毫无预防的事。
因为在惊愕之前,她看到了自己的关心。
关心,怎么可能呢?左俐隽不过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幼稚,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还是个永远在她身边躲来藏去的怪人,总是在言语上占她的便宜。
什么时候的事,她再不曾在别人的眼里看到这么清晰的自己。想起前世在司徒宇槐的眼里,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自己...
不可能的,左俐隽从前不过是教她功夫的空空师傅,开导过她也教训过她,她从来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心上的。
...
"我忽然不生气了,萍儿。"看到阮萍千年难得一见的慌乱,左俐隽忽然勾了勾嘴角,像害怕吓跑篱笆上的蜻蜓,轻轻地道。
他家小萍儿总是看起来十分坚强,在感情上却脆弱懵懂得像个孩子。她将自己刺猬一样包裹得太久了,却忘记自己内心原是柔软的。一双清澈的杏眸,为何总是要透着冷光呢?
如果之前因为小萍儿总是为司徒宇槐的话而牵动表情而生气,那么此刻他才明白了,连小萍儿自己都没发现的,刚才看到他的生气和不对劲,她流露出来的那份关心,是她鲜少在她脸上看到过的。
不,不是鲜少,是没有。
司徒宇槐和任何别的男人都没有的。
阮萍有些错愕地抬头,正对上左俐隽满是笑意的眼眸。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早已被小心地藏了起来。
"有病!"阮萍瞪他一眼,狠狠地甩开左俐隽的手往倚水院走去。
左俐隽愉悦地"哈哈"一笑,也不反驳,背着手跟了上去,脚步那叫一个轻快。
有些事情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可以明白了。若是说了,反而适得其反。小萍儿这等听不得甜言蜜语说不得山盟海誓的性子,有些事情点破反而不美了。
阮萍转身那一瞬勾起的嘴角可没逃过他的眼睛。
小萍儿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