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上皇驻跸大同城的消息传出来,朝野上下几乎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也先终于没有耍什么花招,无论如何,只要太上皇到了大同,那就算安全有了保障,回到京城,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与此同时,从京城到边境的各个衙门,都在为太上皇归程做着或多或少的准备。
宣府城。
作为太上皇驻跸的第二站,同样也是边境重镇之一,自然也是早就接到了消息。
这日一大早,宣府总兵大同伯陶瑾,副总兵朱谦,杨信,陕西巡抚耿九畴,早早的便带领着大臣在城外迎候。
与他们一同过来的,还有朝廷派遣到宣府迎接太上皇的大理寺卿杜宁。
这一次迎归太上皇,天子既然要办的隆重,那么自然不可能局限于京城的迎接仪式,而是方方面面,从上到下都要隆重。
所以,朝廷在宣府,特意派遣了仅次于七卿重臣的大理寺卿前来迎候,不可谓不重视。
但是,细细观察所有人的神色,便可看出,无论是陶瑾,朱谦这样的武将,还是耿九畴这样的文臣,神思都有些不属,他们的目光,都时不时的落在,站在杜宁旁边的那位,身着蟒衣,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上。
舒良!
天子的亲信宦官,执掌东厂的大垱,亲自赶到了宣府,接手了太上皇在宣府的护卫职责。
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按照朝廷发出的公文,这件差事,原本该由锦衣卫的一名指挥佥事来负责,这名佥事早早的和杜宁一同到了宣府,和陶瑾等人几经商讨,做了细致周密的安排和突发状况的应对策略。
但是如今,就在太上皇即将到达宣府的前一日,东厂提督太监舒良风尘仆仆的赶来,全权接手了护卫职责。
这种突然而强势的态度,怎能不引发各种揣测?
然而舒良手持圣谕,只要他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任何的揣测,都只能憋回肚子里。
当然,这并不妨碍在场的官员们心里涌出各种想法。
对于这种或明或暗的注视和隐隐约约的敌意,舒良却依旧八风不动的站在杜宁旁边,面上带着万年不变但让人一看就知道只是客套的笑容。
远处烟尘腾起,一队绵延长达近一里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着宣府城而来。
这是太上皇的圣驾!
使团去瓦剌谈判,当然是带了迎接太上皇所用的御物,但是,毕竟那是瓦剌的地盘,不宜太过招摇。
何况,他们最终的目标,是尽快将太上皇带回来,自然是轻车简从,越简单越好,所有耽误行进速度的仪驾御物,统统都没有带。
但是,到了大同之后,他们就不必再担心也先反悔,派兵追击,所以,该有的仪仗自然也全都配齐了。
和刚到大同城时相比,这支队伍扩张了三倍不止。
与此同时,宣府城外也没有大同城时的戒备森严,官军依旧在两翼排开,但是并没有延展多远,相对的,为了迎接太上皇,宣府周围各个关隘的大小将领,也都赶了过来。
因此,声势反而比大同时要浩大一些。
“臣等,恭迎太上皇陛下驾临。”
随着车驾在宣府城外缓缓停下,在陶瑾和杜宁的带领之下,群臣俯首,官军屈膝,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四面八方,久久不散。
“平身。”
华贵的马车帘子被掀开,朱祁镇的身影稳坐其中,气度明显比在大同城前要沉稳的多。
和所有人一样,朱祁镇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人,眼神便定在了看似谦恭的舒良身上。
没别的原因,实在是舒良的这一身蟒衣有些扎眼。
要知道,蟒衣属于赐服,一般的大臣,勋贵虽然也会得赐,但是都会恭敬的供奉在府中,轻易并不会穿出来。
只有宫中的内宦,才会肆无忌惮的穿着这等赐服出来招摇。
倒不是说他们嚣张跋扈,而是因为,内宦是天子家奴,但凡能够出宫且能够获得赐服的,基本都是天子的亲信,而且他们所做的事情,往往是在贯彻天子的意志。
换句话说,他们踏出宫门,就代表着皇权的延伸,之所以要常常穿着蟒衣,除了有炫耀的心思外,更多的,是表明自己为天子亲信的身份,做起事情来更加方便。
这段日子,朱祁镇断断续续的,也打探了一些消息,对于宫中如今掌权的内宦,也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但是,对不上号就是了。
不过无妨,在朱祁镇的眼中,无论什么内宦,都是皇家奴婢。
所以,他没有多想,直接便问道。
“杜卿身边之人,姓甚名谁,朕为何在宫中不曾见过你?”
舒良略略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是公式化的笑容,但是神色却十分恭顺,道。
“回太上皇,内臣舒良,蒙陛下信重,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领东厂的差事,此次奉圣谕前来,负责太上皇在宣府的一应护卫安全。”
寥寥的几句话,表明了身份,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态度恭敬,但却并不谄媚。
这般不卑不亢的样子,倒是叫一旁的杜宁有些诧异。
和陶瑾等人相比,他算是在京城待的长久的,因此,和舒良这位东厂督公,接触的相对比较多。
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位舒公公,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说一句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丝毫都不为过。
他对待任何的官员,永远都是一副假笑的样子,但是下手对付别人的时候,却狠辣无比,手段酷烈。
和王振不一样的是,他从来都不会干涉任何的政务,只承旨行事。
以至于,如果不是此刻他主动提起,杜宁都险些忘了,这位舒公公的身上,还挂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衔。
事实上,在朝臣当中,有不少大臣,都曾经多次在私下表现出对于舒良的担心。
要知道,他虽然不干涉政务,但那只是因为有天子在约束。
但凡是东厂执行的事务,舒良手里只要有圣谕,哪怕只是一道简单的口谕,连中旨都没有,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做成,谁也阻拦不得。
总结下来,在众多大臣的印象当中,舒良就是一个被套上铁索的疯狗,他惯常的笑容背后,藏着一颗疯狂的心,只有在面对天子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忠诚的本色。
但是此刻的舒良,谦恭而不低微,稳重而不失分寸。
恍惚间,杜宁险些以为他身旁的不是那个凶名赫赫的东厂督公,而是一个风骨凛然,进退有度的文臣。
似是感受到了杜宁的注视,舒良微微侧了侧头,没有说话,但是杜宁却赶紧低下了头,没有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