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官员都很“想念”皇帝,都希望朱由检停止南巡返回北京。于是在内阁诸大学士带头下,纷纷上疏请求皇帝返京。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长期在外,非社稷之福!”
“国事多艰,太多事情需要陛下处理,陛下长期在外,必然耽搁国事,奈天下百姓何?”
“......”
朝臣们在奏疏中列举了种种理由,总之一句话,国家没有皇帝您不行,离开皇帝什么都做不了,皇帝您快回来吧!
“往日之时,朝臣们恨不得朕什么都不管,在宫中垂拱而治,把一应事物俱交给内阁和六部处置,没想到现在竟然这么想念朕。”朱由检笑呵呵的对洪承畴、温体仁道。
洪承畴和温体仁相视一眼,尴笑而已。身为朝臣,他们岂能不知道朝臣们的心事。
在大明大部分文官心中,都希望皇帝什么都不管,把权力都交给朝臣,正所谓圣天子垂拱而治是也。之所以现在纷纷上疏请求皇帝回京,哪里是想念皇帝,分明是担心陛下您在外面继续乱来!
刚到了山东,整个山东六府无数官吏被抓,被罢官免职抄家。若是再一路下去,谁知道又有多少官员士绅倒霉?
“朕是要去南京祭拜太祖,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传旨给内阁,朝廷诸事皆交由内阁处置,大事不定再报由朕听便可,内阁和朝廷诸臣各司其职,又有太子监国,朕放心的很!”朱由检吩咐道。
“是,陛下!”温体仁答应着,亲自去拟写圣旨,交由王承恩盖印之后发回北京城。
“准备一下,尽快起驾南下吧。”朱由检吩咐道。山东的情形已经稳定,没必要再继续耽搁。
崇祯四年九月十三日,在数千禁卫军的护卫下,朱由检终于离开了泉城济南,一路向南越过泰山山脉,前往济宁州和仪仗队伍会合。
“希望有朝一日,朕也有封禅泰山的资格。”遥望巍巍泰山,朱由检感慨道。
“陛下驱逐建奴收复辽东,平定漠南开疆千里,功绩超越大明大部分君王,直逼太祖成祖,便是现在去封禅泰山也无可厚非。”温体仁恭声拍着马屁。
朱由检摇摇头:“史记有云:‘每世之隆,则封禅答焉,及衰而息。’眼下大明外患虽除,内忧处处,虽非乱世,百姓生活之艰难和乱世几无区别,朕有什么脸面行封禅之事?朕只希望,朕努力一生能使天下太平,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能重建大明盛世!”
天下如此动荡,现在行封禅之举,只不过惹天下笑尔!
“陛下励精图治、心系万民,大明会有盛世那天的。”洪承畴轻声道。
过了泰山,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济宁州,张世泽率领禁卫军已经返回济宁,前来接驾。
“平北侯平叛辛苦了。”朱由检对张世泽道。
张世泽笑道:“没什么辛苦的,区区流贼,将士们不过活动一下筋骨,就平定了。”
朱由检笑道:“既然如此,朕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陛下吩咐!”张世泽道。
“你去河南当总兵吧,带着你的本部人马,不用再跟着朕南下了。”朱由检道。
“啊?”张世泽愣了一下,连忙道,“陛下,臣的职责事护卫陛下安全,岂能轻易离开?”
朱由检道:“不是还有曹变蛟吗,在大明境内行军,哪里需要这么多军队护卫?你去河南替朕办一件事,推行宗藩改制,重新丈量藩王王田,把在山东对德藩、鲁藩做的事情再来一遍!”
“要拿下周王、唐王他们吗?”张世泽跃跃欲试道。
大明各省,以河南布政司境内的藩王最多,除了几年前被除藩的福王朱常洵外,现在大明还有周王、唐王、赵王、潞王、崇王五位藩王,另有郡王近百位,将军中尉数量更是上万。
河南地处中原,平原多,土地肥沃,按道理百姓日子过得应该不差。然而正是因为这些藩王宗室的存在,河南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藩王大肆兼并田地不说,每年还需要大量的钱粮供养他们,这些钱粮数以百万石计,都着落到河南百姓头上。据统计,河南百姓一年缴纳的田税尚且不够供养这些藩王宗室!
在河南,士绅力量不如江南强大,但仍然也兼并不少田地,而且不用缴纳任何税赋。给朝廷交税,还要供养这么多宗室,河南百姓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所以另一个时空,当李自成带着十八骑从山里杀出时,无数河南百姓纷纷归附,顷刻间军队扩展到数万,等到李自成打下洛阳之后,队伍发展到数十万之多,直接奠定了灭亡大明的根基!
河南地处中原,河南定则天下定,朱由检不能不重视。
朱由检很想折道前往河南,亲自处置河南的事情,但是毕竟不顺道,没有理由,只能交给张世泽了。
“周王名声不差,还是不要轻易拿下。只要藩王们能配合清丈王田,便可暂时放他们一马,以免天下人说朕太过刻薄。”朱由检想了想,吩咐道。
“就按先前制定的措施。每位藩王历年所赐的田地是有数的,除了这些田地外,其他所占田地皆为非法兼并,一律没收并罚补交历年田税。
几年前,朕进行过一次宗藩改制,当时也派御史负责清丈王田,然而据锦衣外卫禀告,效果十分不好。好些非法兼并的王田被隐匿了起来,根本没有清丈出来。清丈出来的王田本应充为官田,却被士绅和地方官府沆瀣一气,趁机兼并。你去了河南之后,全力彻查这些田地,凡是胆敢兼并王田之士绅,一律抄家!和士绅沆瀣一起的官吏一律罢官免职。朕给你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可以以锦衣卫的名义行事!
成立清田司,清丈出来的田地皆由清田司管辖!
在河南举行宗室考试,招纳考试通过的宗室为吏,培训之后或进入地方官府为吏,或进入清田司。没能通过考试的普通宗室,若是愿意放弃宗室之待遇,则分发给田地,让其自食其力!
总之,一切仿造山东宗室之例便可。”
听了朱由检的吩咐,张世泽挠了挠脑袋,为难的道:“事情太过复杂,臣恐怕做不好。毕竟臣是一介武夫勋贵,事情会涉及到藩王,涉及到地方官府,以臣的身份做这些事是否合适?”
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可以查抄士绅,可以捉拿官吏,实在有些大。
朱由检摇摇头:“朕现在身边缺人,这件事除了你没人能够胜任。以你的能力做好这件事没什么困难,尽管放心去做便是,出了理事情朕替你担着!”
“是,陛下!”张世泽连忙答应下来。
这事按道理说由洪承畴或者温体仁去做更加合适。二人都是朝廷的大员,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内阁大学士,无论哪个都能镇住河南地方官府。不过朱由检偏偏不派他们去,就是要派张世泽这样的“武夫”,就是要莽起来,才能打破瓶瓶罐罐。至于河南地方士绅官府会不会反弹,朱由检才不会在乎。他巴不得河南会出现胶东这样的乱子,这样才有借口派出大军强行镇压!
“陛下,您是想激起南面的士绅官吏吗?”无人之时,洪承畴轻声问道。在诸人之中,唯有洪承畴最懂朱由检的心思。
洪承畴能够想象,张世泽到了河南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为了打开局面,肯定要拿下几个士绅抓捕很多官吏立威,周王他们若是敢乱来,张世泽肯定也不会客气。
而张世泽在河南的作为会很快传到南方,山东如此,河南又如此,凡是皇帝南巡路过的地方,士绅官吏必然人人自危。扬州、苏州,天下最繁华之处,那里的巨商士绅又会如何想?
江东、南京,东林党的大本营,对皇帝的即将南下,东林党代表的士绅又会如何选择?
皇帝带着上万禁卫军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士绅官吏哀鸿遍野,若是任由皇帝渡过长江,会不会先不去南京,而是前往苏松,对付江东的士绅?
江南的士绅会不会因此忧虑?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朱由检轻轻一笑:“朕既然出京了,不搅一个天翻地覆岂能罢休?若是没人跳出来,朕便按部就班挨个清理,先去扬州处置了富甲天下的盐商,重新制定盐政。然后再南下江东,把江东的士绅清理一批。
江东,天下最富裕之地,朝廷赋税一半出自江东,而江浙一带士绅数量最多,力量最为庞大,土地兼并最为严重。
朕若是能拿下江浙的士绅,若是能完全拥有江东之地,则再也不用担心钱财不足,大明轻易可定!”
洪承畴倒吸了口凉气,这是要对江浙士绅动手啊!
对江浙士绅动手,相当于对天下士绅开战,皇帝这是要下定决心打一场大仗了!洪承畴能够想象,这一次恐怕会人头滚滚,不知道又多少士绅官吏人头落地。江南,读书风气最盛,士绅数量最多,这一次无论成败,士林将会受到极大损失,身为士人的一员,虽然完全站到了皇帝这边,洪承畴还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陛下准备怎么做?”洪承畴声音颤抖着问道。
“朕闻江南之田地兼并最为严重,除了官田之外,大部分田地都已经为士绅所有,自耕农几乎消失。那些士绅动辄拥地数万亩数十万亩,而绝大部分百姓根本没有田地,或者给士绅当佃农,或者在士绅的工坊做工。
朕到了江南之后,会颁布均田令。分士绅之田地给无地之百姓,每个士绅只需保留少量田地。对欺压百姓罪行累累之士绅,则抄家问罪以释民愤。”
“均田给无地百姓......”洪承畴喃喃的道,眼睛中竟然出现了惶恐之色。
朱由检此举是要剥夺士绅们的田地家产,无异于宣布和天下士绅开战,玩的实在是太大了。
“陛下不是说缓缓图之吗?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洪承畴努力劝谏道,试图制止皇帝的疯狂之举。在洪承畴看来,现在大明局势已经基本稳定,完全可以慢慢图之,没必要直接掀桌子。
毕竟大明现在的根基便是士绅,朝堂地方都为士绅官员把控,皇帝均田必然会惹得所有士绅官吏惊恐,后果会是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毕竟你是皇帝,不是反贼!
“急吗?朕也想缓缓图之,但是朕担心啊!”朱由检叹道。
“陛下担心什么?”洪承畴连忙问道。
“朕担心朕的军队会腐化变质。朕现在最大的仪仗便是军队,可是现在建奴被赶到了漠北,漠南蒙古人也被征服了,朕的军队没了用武之地,那么多有功将士,如何安置?长时间不打仗,他们必然会腐化变质。
禁卫军现在是锐气最盛的时候,不趁着这股锐气尚在,彻底平定整个天下更待何时?
和士绅们总要翻脸的,早翻和晚翻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洪承畴犹豫道。
“没什么可是的!”朱由检断然道,“朕是大明的皇帝,朕拥有最强大的军队,朕要做的事情无人能够阻止!大明内外已经彻底腐化,剜肉割疮小打小闹没有意思,不如推倒一切彻底重来!”
疯了,彻底疯了。哦不,或者说膨胀了!看着朱由检非常冷静的表情,听着其说的最疯狂的话语,洪承畴心中疯狂的吐槽。在离京的时候,还说不想太过刺激士绅,要慢慢来,现在却如此疯狂。看来山东的经历让皇帝膨胀了起来啊!
也是,弹指间处置了整个山东的官吏,挥挥手把闻香教数十万人造反平定!远离北京远离皇宫的束缚,手中握着的强大力量无人能敌,让皇帝已经彻底膨胀!已经完全瞧不上天下士绅了。
可是作为士绅的一员,洪承畴却是知道,士绅的力量是多么庞大,想彻底让其屈服谈何容易?
不过洪承畴也知道,他现在已经没了别的选择,只能选择和站在皇帝这边,一条道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