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邱？”阿德里安塞笑着问邱素辉。

“我是来向您告别的，老师。”邱素辉缓缓说道。

阿德里安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疑惑的问道：“告别？你要去哪儿？还要继续旅行？你的能力已经不需要再四处游历……”

“不，老师，我要回家了。”

“回……回家？什么家？”

“中国，老师，回我的祖国，我的家。”

“中国？中国！”阿德里安塞突然间变得很激动起来，“你要回中国？你还回去干什么？哪里毁掉了你的脚，难道你还想连你的教练生涯也毁掉吗？那是一个不适合足球生长的蛮荒之地！邱，你明白吗？”

邱素辉微笑着点点头：“我明白，老师。所以我才要回去，做一个拓荒者。”

“那是很危险的，你在拿你的辉煌前途做赌注！你的思想已经被欧化了，不再适合那个东方的国度！”

“没有危险也就不叫拓荒了。老师，中国足球确实落后，但总要有人去改变它，要有人去努力。”邱素辉把目光移到了窗外湛蓝的天空上，“十几年前我从中国来到欧洲，就是为了寻找改变中国足球的方法，寻找为什么中国足球不能崛起的答案。为此，我走遍了几乎整个欧洲，见识了各种各样的足球，也思考了很多。”

“你找到答案了？”

“嗯。”邱素辉点点头。

“什么时候？”

“那一轮杯赛，当张俊上演帽子戏法的时候。”邱素辉看看有些疑惑的老师，笑道，“因为我在他处看见了沃伦达姆对埃因霍温的电视转播，所以找到了这里。从张俊和杨攀身上看到了希望，这坚定了我回国的决心。”

“张俊、杨攀……没想到我竟然捡到了中国足球未来的希望……”阿德里安塞自嘲的摇摇头，“说实话，我还在担心他们以后在中国的命运呢。不过，你回去了我似乎就可以放心了……但是，不能等等吗？等到冬歇期再走？”

“对不起，老师。时间太少了，雅典奥运会的预选赛快要开始了，中国足球的希望必须从这一次奥运会开始。”

看着邱素辉的脸，阿德里安塞没想到当年来到兹鲁瓦来学习的男孩已经成为了一个为了祖国足球而孤身一人闯荡欧洲的男人。他的目光变得坚毅，他的声音变的沉稳，他的心变得无比坚强……

“好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你远在中国，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祝你好远了！”阿德里安塞坐在椅子中，有些无奈地说。

邱素辉在老师坐下去的一刹那，猛然发现老师真的老了，银发爬满了他的双鬓，皱纹在脸上从横交错。自己十八年前到兹鲁瓦学习时，老师还很年轻，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现如今……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会给老师减轻很多负担，这一走老师身上的担子又沉重起来。那一刻，邱素辉心软了，几乎就决定留在沃伦达姆直到冬歇期了。但是一想到日渐临近的奥运会预选赛，邱素辉仍然选择了回国，现在就回中国。

不过，他决定在走之前最后帮老师一个忙。

“老师，我就要走了，这回来也没有给您带什么礼物。不过，我想现在补上。”

阿德里安塞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学生。

“沃伦达姆最近几场比赛打得很顺，接连获胜。但是我认为球队的成绩还能更好一点。现在我们面对的都是些实力平平的球队，可最后对阿贾克斯（Ajax）那样的强队时，我想我们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继续。”

“我们的防线只是联赛中下游水平，这几场比赛的胜利只是因为我们的进攻压住了对手。对方不了解张俊和杨攀，才会让我们有机可乘。可随着联赛的进行，对手必将重点研究他们两人，一旦他们被冻结，我们的进攻将失去作用。从训练中可以看得出来，老师您有把进攻核心放到这两个少年身上的打算，但是您认为希丁克还会再犯一次相同的错误吗？”

“不会。”阿德里安塞摇摇头。

“那么，科曼这种人就更不会了。我认为球队恢复到赛季初防守反击的打法最好。541的阵型可以增加后场的厚度，加强防守，同时伺机打反击。张俊已经证明了他是中锋位置上的首选，而对于杨攀，我认为他不适合做前锋。”

“杨攀？”

“是的，老师。您当初让杨攀当前锋也是无奈之举吧？球队的前锋实力实在是……但您发现没有？杨攀很少在禁区里射门，而且他做得最多的就是依靠速度下底传中--一个典型的中国式边卫。”

阿德里安塞仔细回想了杨攀最近几场比赛的表现，然后点了点头，“你是说……”

“杨攀的大力射门确实是很有效的武器，但他总要把大腿抡圆了来射门，因此他的射门最佳距离是在距球门三十到二十码的区域，在那里，当他抡脚射门的时候，球不会被对方后卫轻易断走。根据我的观察，杨攀属于后程发力的球员，他的加速度一般，爆发力与张俊比起来也不突出，但他却能在带球跑中展现出速度惊人的一面，全因为他是越跑越快的人。在禁区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杨攀抬腿射门会很容易被反应敏捷的后卫提前抢断，这是制约他成为一名顶级前锋的先天原因，他不适合在狭窄的空间里发挥水平，而空间足够大的中场才是他发挥的最好地方，这一点他和张俊两人有着完全相反的表现。因此，我建议老师让杨攀改打右边前卫，在这个位置上，他能够冲起来，不管是带球助攻，还是远射破门都可以发挥出他十成的威力。杨攀是一个天生的边路突击手！”

当阿德里安塞当着全体队员宣布仅仅做了两个星期的助理教练邱素辉正式离职时，大家都感到很吃惊。虽然时间不长，但是邱素辉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对青年球员的亲和力获得这些年轻人的信任和喜爱，每天都是他负责球队的详细训练计划，他的训练是保证沃伦达姆最近状态神勇的关键。他做的是如此好，队员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

不过，阿德里安塞没有向他们解释过多，只说了是因为他的一些私人原因。国外是很重视个人隐私的，阿德里安塞既然这样说了，也打消了队员们追问原因的念头，马上还有一场荷超联赛，球队继续获胜的话就可以摆脱降级区了。

最吃惊和最遗憾的张俊和杨攀却在训练结束时，在公寓的门口碰到邱素辉。

当他们看见教练时，他正坐在公寓门口的台阶上等他们。

“教练？”张俊喊了一声，邱素辉回头看到两人，便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您真的要走了？”杨攀问到。

邱素辉点点头。

“是很急的事吗？”张俊接着问。

邱素辉又点点头。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直到张俊突然发现三个人都还站在屋外，于是慌忙邀请教练进屋。

但邱素辉只是摇头：“时间不多了，我还要去拜访几个朋友。本来刚才在台阶上想了很多的，可现在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觉得还是给你们一些忠告吧，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你们的教练。”

“杨攀，说老实话，如果让你在五十米内和张俊赛跑，谁输谁赢？”邱素辉的问题让张俊一愣。

杨攀想了想：“我略微领先一点。”

邱素辉点点头，接着问：“那么三十米呢？”

杨攀又想了想：“打个平手吧。”

“十五米呢？”

杨攀想也未想：“我肯定输。”

“我发现你在比赛中传中多于射门，禁区外的射门多于禁区内的射门，你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是的。”

“那么主教练让你打前锋，告诉我你的真正想法，你喜欢什么位置？”

杨攀说道：“前锋，前卫都可以啊。”

“你最喜欢的位置。”邱素辉把“最”字咬的很重。

这一回杨攀仔细想了很久，才回答道：“我想应该是右边前卫吧。”

“哈哈！”邱素辉笑了起来，“那么为什么不去给主教练说，告诉他你觉得最舒服的位置是右边前卫，而不是前锋。”

杨攀有些不好意思：“一切服从主教练的安排嘛。我想他这样安排总有他的道理，再说我上高中的时候踢了两年的前锋，也可以适应。”

“不。”邱素辉摇摇头，“你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记住，在职业足球里面，沟通和交流是非常重要的。随时把你的想法告诉教练，有什么闷在心里不好，这个位置不适合你，就说出来，否则吃亏的只能是你。”

杨攀点点头：“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邱素辉赞许地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张俊，他看了半天，突然摇了一下头：“啧！我总不能够清楚的看透你，你以后会成什么样，是成功还是失败，都看不出来。但我却总对你抱有某种期待，真是奇怪……”

这段话说的张俊一头雾水，但是他没有去问邱素辉为什么这样说。

邱素辉看看表，然后抬起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踢球有什么目标吗？”

“目标？”张俊和杨攀对视一眼。

“有朝一日为国家队比赛吧。”杨攀回答道。

“嗯，还有吗？”邱素辉看着两人。

“还有？”张俊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我们上高中时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离开了中国，去了巴西，当时我们有一个约定，就是以后能够在球场上重逢。”

邱素辉笑了，这话从张俊嘴里说出来倒真是蛮符合他的性格。“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卡卡。”

“卡卡？有些奇怪的名字……哦，差不多了，我得走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们应该还能在中国见到我，嘿嘿！”邱素辉冲两人眨眨眼，“不用送我，你们回去吧，好好洗个澡。训练结束后要注意身体。”邱素辉冲两人挥挥手，然后消失在树林之后。

邱素辉一边往停在俱乐部停车场的车子走去，一边在念叨着张俊告诉他的那个名字：“卡卡、卡卡、卡卡……巴西的卡卡？巴西国家队的卡卡！”邱素辉突然跳了起来，他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天哪！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啊！”

大后天就是联赛对鹿特丹精英（Excelsior）的比赛，今天早上的训练，阿德里安塞本来是计划以定位球战术为主的，可邱素辉的一番话让他决定做一些改变。他也确实看到了杨攀虽身为前锋，但在比赛中，经常带球延边路突破，然后下底传中，为张俊制造杀机，以前锋之名行前卫之实。

张俊碰碰杨攀，提醒他是不是要给教练说说自己位置的事情。

“今天的训练，我们不练定位球了，改打一场分队比赛。”阿德里安塞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助理教练斯特尔去办，他把代表主力的黄背心发给下一场将可能打主力的队员，张俊和杨攀也穿上了黄背心。

等双方都站好了，一直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的阿德里安塞开口了：“杨，站到右边去，你打右边前卫！”

杨攀愣了一下，然后从中圈里一直移到中线右侧，主力一方的阵型也从532变成了541。

大家都有些奇怪，不明白教练的安排有什么意义，不过张俊明白，杨攀也明白。

比赛刚开始，主力一方就制造了一次绝杀。科泽尔在后场一脚长传，穿越了半个球场，杨攀靠速度疾奔。作为一个边路突击手，杨攀从小到大就练就出来一身接长传球的功夫，他眼盯着来球，眼脚一致 ，右脚一伸，脚内侧把来球一卸，然后马上传中！

张俊在跑动中跃起，一个有力的头球！

足球从门将指边飞入了网窝！主力一方领先！

进球后的张俊冲还站在传球点的杨攀竖起了大拇指，但杨攀笑笑，回头指指后面的科泽尔，那意思很明显：“进攻发起人是他，要谢就谢他吧。”

看这场上的这一幕，阿德里安塞想起了已经离开沃伦达姆的的邱素辉，学生终有超越老师的一天。

“邱，你这礼物分量不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