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孚看到孙承宗脸色有异,急忙答道:“辽阳城破之日,赵将军弃城而逃。”
“哦?”孙承宗的眉头微微皱起。
“后来赵将军跟随王化贞退守山海关,如今镇守前屯卫。”
孙承宗沉默了好长时间,最后说道:“临阵脱逃,焉能再委以重任。”说完孙承宗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孙承宗送走万有孚之后,立刻命令中军官陈谏去请游击将军鲁之甲。
鲁之甲正在为安置难民而忙得不亦乐乎,不明白为什么孙承宗突然叫他,急急忙忙来到孙承宗的督师府。
“敢问大人唤卑职前来,有何差派?”
孙承宗从桌案上拿起一支大令,递给鲁之甲,脸色微寒地说道:“鲁将军,我命你到前屯卫去接替赵率教,并命他务必今夜就要回到山海关向我报到。”
鲁之甲闻言有些蒙了,他没有伸手去接孙承宗手中的大令,奓着胆子问道:“大帅,您这是何意?”
孙承宗沉声说道:“赵率教乃临阵脱逃之将,焉能守卫前屯重地。”
鲁之甲站在当场,低头沉默不语。
孙承宗有些生气了:“鲁将军,难道你要违抗本帅的军令吗?”
鲁之甲沉吟半晌,说道:“启禀大帅,赵将军曾在辽阳城破之日临阵脱逃的经历,卑职也略有耳闻。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赵将军已非昔日可比,他主动请缨,只身率领家将三十八人守卫前屯,其胆气就连当初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是不如。还请大帅三思。”
孙承宗的脸色有所和缓,握着大令的右手轻轻放了下来:“既然鲁将军如此说,本帅再斟酌斟酌。”
鲁之甲退出孙承宗的督师府,孙承宗陷入了沉默。
第二日,孙承宗决定亲自到前屯见一见这位传闻已久的逃跑将军。孙承宗自己坐了一辆马车。中军官陈谏,还有十几名武士骑马随行赶往前屯。
前屯距离山海关只有八十里,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前屯卫。
孙承宗撩起车帘,望向道路两边。孙承宗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官道两旁是无边无尽的麦浪,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粮囤屹立在麦田的中央。数以万计的辽民正在收割粮食,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孙承宗的马车来到前屯卫的城门前,孙承宗更加吃惊。
记得上一次视察前屯的时候,前屯还是个小小的城镇,城高不足两丈,到处是断壁残垣,破烂不堪。
可眼前的前屯卫城高足有三丈二尺,宽两丈一尺,磨砖对缝,
高大雄伟。
孙承宗驱车走进前屯卫,一阵阵呼喝之声传到耳边。马车循声而至,发现一个广袤的练武场上,大约有七八千士兵正在精神百倍地进行操演。
组织操演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将军,身着铁盔铁甲,手持一杆小红旗。无论小红旗是起是伏,军兵都会跟着前进后退,整齐有序、丝毫不乱。
不仅如此,那些军兵一个个声似洪钟,气势如虹,眼中闪耀着仇恨的怒火。
孙承宗看着广场上不停操演的军兵,频频点头。
等到军兵休息的空档,那名将军发现一支十几人的小队簇拥着一辆马车在窥视着广场的方向。
将军的眼中投射出两道令人心悸的寒芒,突然一声令下:“给我把他们给包围起来。”
未等孙承宗反应过来,无数的军兵呼啦一声将马车和陈谏等人围了起来。
孙承宗倒没觉出什么,中军官陈谏吓得急忙抽出腰间的佩剑。十几个亲随武士同样摘下各自的兵器。
那名将军分开人群,来到马车的跟前,手捻胡须,厉声说道:“哪里来的奸细,胆敢偷窥我军大营?”
孙承宗缓步从马车内走出,抬头望向对面的将军,淡然一笑说道:“我乃孙承宗,不知有没有胆量窥探赵将军的大营?”
“大帅!”赵率教先是一愣,而后脸色显得极为尴尬。
“末将不知大帅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说着,赵率教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旁边的军兵刚开始还一个个横眉立目、咋咋呼呼的。听闻眼前之人就是赫赫有名,当今皇帝的老师,坐镇山海关的督师孙承宗,吓得呼啦一声,全部跪倒在地。
孙承宗伸双手将赵率教搀扶起来,而后冲着跪倒一片的军兵说道:“大家都起来吧。”
军兵纷纷站起。
赵率教奓着胆子问道:“大帅前来前屯,为何不事先通知末将,好让末将有所准备。”
孙承宗轻轻拍了拍赵率教的肩头,笑道:“如果事先通知你,那我看到的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赵率教听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不敢再问,只得诺诺连声。
赵率教遣散了军兵,将孙承宗让到了自己的住所,并摆下一桌酒宴招待孙承宗与陈谏。
孙承宗的不期而至,令赵率教的心中惴惴不安。
辽阳城破之时,赵率教临阵脱逃,已经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当时逃跑的人很多,比如高出、胡嘉栋等人。但赵率教与他们有根本上的不同。
他是武将,还是辽阳城的副
总兵,谁跑,他也不能跑。袁应泰、张铨、何廷魁、崔儒秀等一干文臣相继为国尽忠,以死尽节。赵率教一个朝廷倚重的柱石之将,逃跑可算得上奇耻大辱。
自打跟随王化贞退守山海关,赵率教受尽了其他武将的谩骂和文官的白眼。几乎每个人都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他,那样的表情呵斥他。
王在晋虽然宽厚,但对他始终不冷不热。
赵率教每天都感觉如芒在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痛哭了三天三夜,决定洗心革面,重做新人。他在王在晋的面前主动请缨,要求镇守当时的最前线——前屯卫。
赵率教打算宁死阵前,也不能被同僚的吐沫星子给淹死。
孙承宗出任辽东督师后,赵率教的心中始终忐忑不安。今日孙承宗不告而来,赵率教更是如坐针毡。
孙承宗在酒席上始终保持着灿烂的微笑,他丝毫不提赵率教的过往,只是嘘寒问暖:“赵将军,你的生活还好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赵率教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他见孙承宗嗞喽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吃得很痛快,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酒席已毕,赵率教询问孙承宗:“大帅是否要在前屯过夜?末将好去安排。”
孙承宗轻轻摇了摇头:“本帅军务多忙,就不在此耽搁了。我现在就走。”
赵率教将孙承宗送到住所的门外,孙承宗突然冲着陈谏说道:“陈谏,你以后就跟着赵将军守卫前屯好了。暂不必跟我回山海关了。”
陈谏闻言就是一愣,赵率教跟着也是一愣。
孙承宗转身拍着赵率教的肩头说道:“赵将军乃国之良将,做得好,做得好啊!本帅来得仓促,没什么见面礼,我的这辆车就送给你了。还请赵将军不要嫌弃啊!”
赵率教急忙说道:“大帅厚意,末将心领了。只是无功受禄,末将不敢收啊!”
孙承宗摇了摇头:“哎!将军此言差矣。莫不是将军以为本帅赏罚不明?”
赵率教吓得急忙跪倒:“末将不敢。”
孙承宗接过陈谏递来的缰绳,对赵率教说道:“赵将军,陈谏乃是我的贴身中军官,本帅将他交于你,你要好生栽培,不可懈怠。”
赵率教点头应道:“末将遵命。”
赵率教本想将孙承宗送出城,被孙承宗给拦住了:“将军还有很多事要做。招待我已经浪费了你许多时间,不必送了。”
孙承宗骑上陈谏的马,带着原先的十几个亲随,径直回奔山海关。
赵率教望着孙承宗的背影,心潮起伏,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