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二厢房中,不只是贞贵人一个人,还有搓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的蓉妞。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着急。
走在福临身后,孟谷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做得很好,贞贵人果然聪明伶俐。
听到响动,蓉妞转过身来,见着福临,惊吓地瞪大眼睛。她咬了咬唇,毅然跪下,道:“蓉妞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福临被打搅酣睡,原本就有些不悦。这会子见到本应该随着主子在冷宫呆着的蓉妞,脸上瞬间笼上一层阴云。他冷笑道:“皇后,抗旨者,该当何罪?”
蓉妞的身子一颤,孟谷青急急道:“傻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抗旨的人,可是死罪呀。”
“很好!”福临拍了拍手。
蓉妞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奴婢抗旨,罪该万死。但是,奴才临死前,希望皇上可以怜悯怜悯奴才主子和五阿哥。五阿哥年少体弱,禁不住冷宫的简陋寒冷,不停地发烧。主子身子原本就不好,更兼照顾五阿哥,只怕熬不了多久了。皇上,主子对您情真意切,绝无二心,还请皇上明察。”
“该死的奴才,给我拖下去,斩了!”福临的脸色愈加难看。
“皇上!”孟谷青惊呼一声。
很快便有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进来,将蓉妞拖了下去。蓉妞先前也许还有一丝期盼,期盼福临念在旧情,可以将乌云珠接出来。那么,她也不会有事。但见了福临之后,显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依旧在为乌云珠和五阿哥求情。
岂不知,她愈是提乌云珠和五阿哥,福临的脸色便愈是难看。
福临将乌云珠打入冷宫时,便没有顾忌五阿哥,显然对五阿哥已经没了什么情分。说不定,福临心中,也有了与其余人同样的疑惑:五阿哥到底是谁的孩子,怎的那么像博果儿。蓉妞想靠着皇子拯救乌云珠,只会起相反的结果。
一个皇帝,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自私、懒惰、妒忌,甚至是恶毒……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淫.荡,给他戴绿帽子。
乌云珠太急了!
只是……孟谷青暗暗冷笑,现实也由不得她不急。
外头,是如狼似虎的侍卫。蓉妞凄厉的嗓音划破夜的静寂:“皇上,皇上求求你救救小姐,皇上,您若不管,就要迟了。太后、太后她……”
福临不为所动。蓉妞的嗓音渐渐消失。明天,这京城中,也许就没有蓉妞这个人了。
乌云珠与鄂硕将军的福晋不合,费古扬亦是福晋所生。算起来,她的亲人只有五阿哥和蓉妞了。现在,蓉妞再也不会回到景祺阁,乌云珠心中的担忧和忐忑,会少吗?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离开,那感觉……孟谷青知道,很不好。前世,因为她被废,阿玛拖着病重的身子不远千里从科尔沁来到京城,最终客死他乡。这一切切,乌云珠这个夺人夫君的女人,也必须要一点点经受。
“唉……”孟谷青叹了口气,道,“贞贵人,你!”
贞贵人忙道:“蓉妞趁夜黑偷偷跑出来,要臣妾念着同族情分,救一救董鄂答应。臣妾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只得带着她来问娘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滚!”福临喝道。
孟谷青忙道:“贞贵人,你先回去歇着吧。”贞贵人连忙告退。
看着福临的脸色,孟谷青知道,很长一段时间,福临又无法开心了。不过,她的心情,却很不错。
少了乌云珠这个让他牵挂的人,福临又急需找点事情来做,好让他忘却那些愁烦。因此,福临自乌云珠入宫后,前所未有地勤快起来。积压的奏折一样一样处理,朝廷慢慢地平静下来,太后心底无比高兴。
太妃那边,或许也应该给她一点甜头了。
崩溃如太妃,早就失去了生存的希望。苟且偷生着,只是心中还有无比多的怨恨,只是不想像自己的儿子一样,自己终结自己的生命。这样不要命的太妃,疯狂可怕,什么都敢去做。若给她一点提示,让她想起那冷宫中被皇帝忽视又极像博果儿的五阿哥,她会怎么做呢?
不知不觉,玄烨已经七岁多了。
自十六岁进宫,十七岁有了玄烨,至今不到二十五岁。可孟谷青心底却苍老无比。在皇宫的日子,每个行为说出的每句话都必须考虑后果,聪慧了不行,愚笨了也不行。即便是作为一缕幽魂在紫禁城里游荡的日子,也没有这么累。
玄烨一直都是太后与苏麻喇教导。她与玄烨之间,母子感情有,但却没有深厚到黏腻的程度。不是她不想日日和玄烨呆在一起。只是这名字再加上玄烨嫡子的身份,叫她不敢肆意。她可以因为重生,在小范围内肆意去改变一些事情,保护自己,报复仇人。但是,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整个大清朝百姓的幸福置之不理。她自知自己不够聪明,缺乏上位者的智慧,没有能力将玄烨教导成一代明君千古之帝。所以,依旧如前世一般,让太后和苏麻喇教导他。
自有了玄烨之后,她再没有诞下一子半女。收养的牛钮,又已经两三年没见着,心中总有些期望像寻常人一样,可以儿女绕膝。
趁着太后心情不错,在与太后闲聊时,孟谷青主动问道:“皇额娘,好些日子没见着牛钮了,那孩子,怎的成日见不着人影呢!”
太后神色如常,笑道:“那孩子,对宫里头师傅们教导的学识呀,不感兴趣。哀家见他聪慧,不忍他就此荒废了年华,便由着他时不时出去见见外头的世面。说起来,一年倒没多长时间在宫里。不过,这孩子也太恣意了些,回到宫里头也不记得跟额娘请安。待他下次回宫,哀家可要说说他。”
“这孩子……”孟谷青顺着太后的话道,“怕是成了泥猴儿,调皮得紧了吧。”
“哈哈,那可得等牛钮回宫了,你亲自看去。”太后轻轻捂住嘴,尖长的护甲上的宝石,闪烁着五彩光芒。
没有让孟谷青等候太久,景祺阁便有了消息。
连续好几日,福临见孟谷青的神色都很不对劲,闪闪烁烁,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样子。见她一直不主动开口,福临只得问到:“孟谷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呀?”
孟谷青拧起眉头,叹了叹气,张了张嘴却又闭了起来。
福临无奈,道:“有什么事,不能与朕说么?无论你说什么,朕不怪你就是。”
孟谷青又是一声长叹,道:“皇上,孟谷青总觉得有些凄惨,又觉得应当让皇上知道。但是说了,又怕皇上心底难受。所以,实在是为难。”
“你说就是了!朕知道,这世间最为朕着想的人,就是你了。”福临先前还有一些玩笑的意思,见孟谷青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便摒去了轻松愉悦。
“那,我就说了!”孟谷青依旧很为难,嗓音低沉下来,道,“董鄂答应,没了。”
“什么?”福临如没听懂一般,问道。脸上,却不自觉地氲上了一层哀伤。
“是的,董鄂答应没了。上前天没的,臣妾想说,却又担忧皇上。”
“她,真的没了?”福临仰起头,闭上了双眼。身子却一颤,似站立不稳一般,拽住了孟谷青的左手,将孟谷青的手攥得生疼。孟谷青将右手也搁在福临手上,似要给他力量一般。
福临深呼吸了几下,稳住心神,道:“陪朕去景祺阁看看。”显然已经无比悲伤,却又嘴硬,“好好的,要背叛朕,这是她自找的。”
孟谷青轻声道:“待罪的妃嫔,不能葬在皇陵。冷宫女人死去,历来都不能惊动圣上,所以,董鄂答应的遗体,被运出宫,葬在京城外的无主坟地。”
无主坟地,便是乱葬岗。
“哦。”福临已经神思恍惚。即便乌云珠背叛了他,可因着乌云珠的逝去,恨意消失了许多,被压抑的情意便汹涌而至。孟谷青的话,福临只听了个模糊。此时,什么都不想追究,只想赶紧去景祺阁。
景祺阁在皇宫后头,很偏僻的地方。福临的女人,也只有瑞嫔和乌云珠两人被打入冷宫。一路上,灌木杂草丛生。时不时,从草丛中蹿出一只兔子。景祺阁常年没有修整,屋梁脆弱,红漆剥落,露出斑白的被虫蛀了的枯木。
“这里,就是她临死前生活的地方吗?”福临喃喃问道。
简陋的屋里头,只是些许几样必需用品,陈旧又破烂。稻草铺就的床上,只有陈旧单薄的一床棉被。住的这样,吃的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环境,金枝玉叶的后宫女人,没几个人能撑得下去,更不用说体弱多病的乌云珠了。
“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福临问道。
孟谷青沉默。心底,却冷冷的。无论怎么死的,总归是福临亲自将乌云珠软禁在了这个地方。
前世,她被逼得自尽而死。这一世,已经不会为这两个人悲伤了。
更何况,她的目的,依旧没有达到。
孟谷青巡视了一番屋内,忽地惊呼:“董鄂答应没了,五阿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