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玉米粒拧满一口袋, 林晚照让刘爱国骑着电三轮，驮到村里磨面的人家。一半磨粗的，喝粥好喝。一半磨细的, 贴饼子烙玉米饼好吃。
大哥最爱这一口, 贴饼子的话要和上一半白面，贴出的饼子宣宣软软的。烙玉米饼则要烙的薄、焦、香, 咬去有脆响, 虽然有点费牙口, 吃来甭提多香了。
林晚照把新磨的玉米面放面缸, 她算着日子，提前把子晒了, 屋子全都扫了, 就等大哥来了。结果，不来不了，老爹病了。尽管跟老爹多年不对付，林晚照还是先问，“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瞧瞧？”
“你不用来, 有我跟你大嫂哪。”
林晚照知道大哥的性情, 不要说父亲真是病的严重，就是真病了，大哥也会告诉她，让她去看老头。平时不来往，老头病了也要过去。不是想使唤妹妹, 林晨阳的个性是，父母养育一场，没什大的不是, 父母生病，子女们应当过去看望。如今直接不让林晚照过去，林晚照就知这病有猫腻，“到底怎了？”
“没什事。爸大概是有心情不好。”
“跟你楼上楼，还心情不好？”
“人上年纪，就跟小孩一样。”
林晨阳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老家半句不是的大孝子，他也不是愚孝，就觉着没必要。老人都这把年纪了，八十多了，难道还跟老人拌嘴架。
林晚照在大哥这里听不出来，反正老头没病，她也就不听了，她对她爹的事丁点兴趣都没有。
午林晚照刚把晾衣绳的衣服收进屋，正叠衣裳，接到大嫂红的电话。
红可不是林晨阳那温厚性情，不肯说老家不是，那一通诉苦，“妹妹你不知道，上个星期我们就说过去，可不是去看房了。咱爸去年就念叨着想买房，说租房住的不踏实。这有什不踏实的，都是我们出房租。可爸爸这说，爸爸也这把年纪，想买楼住也没什，我们钱都备齐了，你大哥跟咱们小弟也商量好了，一家一半。”红在电话里叹口气，“去交钱的时候，爸爸突然说要写他的名字。咱说句不当说的话，钱阿姨毕竟跟咱们没血缘系，一写爸爸的名，就属婚内夫妻共财产，立刻分了一半钱阿姨。原本看的房子在钱阿姨闺女的小区，我们就不大乐意，突然来这一手，小弟当场就翻了！”
“楼没买成，爸爸一回家就说心口疼，我们带着去医院，也检查不出哪里不舒坦。昨说头疼，哪还离得开。我，你大哥、小弟妹，我仨轮班哪。”红跟唱京戏大鼓般林晚照抱怨着，“妹妹你要有空你也过来吧。爸爸兴许就是想亲人，一见你就好了呢。”
红知道林晚照跟林老爷子不对付，婆婆刚死，公公就要说跟这位钱阿姨结婚，林晚照当时就发作了。那真是老实人不发威，一发威吓死人。
红觉着公公其实有怵这个大女。
林晚照翻个白眼，“我上午刚大哥过电话，大哥说不让我过去。”
“你大哥是真疼你。”红叹口气，她要敢不轮班，林晨阳就不干。
林晚照听这话很无语，心说那我亲大哥！
“大嫂你也累着，我看爸没什事。”林晚照懒得听大嫂倒苦水，她还有一堆衣服没叠哪，“大嫂你还有事不，没事就挂了吧。”
红电话过来，就是有要紧事跟林晚照商量，“妹妹你借钱不？”
林晚照稀奇，“好端端的，怎问我借不借钱？”以前她提借钱把大嫂吓死，生怕她借了不还。
“你不知道啊，爸这两天没的事，除了养病，就嘟囔着买房了。你大哥那脾气，最孝顺的人，爸是吃了他这一点。我想着，楼还是不买，这不是小物件。我们现在都退休了，就靠退休金过日子。咱自己人出去不冤枉，钱阿姨跟咱无亲无故的。我先把钱转你，到时就跟你大哥说你借了。等过了这阵你再我转回来。”
林晚照说，“你转林正不就行了，就说林正要买房。”林正是大哥的子，她侄子，也是她爹的长孙。
“我转他容易，叫他转回来就难了。他不如妹妹你信用好。”林晚照是真的信用好，先时林晚照借钱，红挺不乐意，可不不借，心里觉着借了就是扔水里，全当济贫了。可林晚照当真不是借了不还的人，不论包地还是盖房，她一有钱就还。一子还不完，每年还多少还多少。所以，亲戚们是帮过她不少，可她从不装傻充愣不还亲戚钱。
林晚照始终觉着这事稀奇，大嫂一向很偏自己娘家人，把钱转她娘家人不可靠，怎非要转她这里？
林晚照不爱想这有的没的，她问，“大嫂你有多少钱？”
“也没多少，前头林正要安安买房，我他添了不少。现在手里也就十四万多。”
“我们这要拆迁，前我刚买了俩小院，你要不要买。”其实大哥在家也不管钱，林晚照干脆跟大嫂把这事直说了。
“你们那地拆迁也不值钱啊。”
“看你说的，这一拆一套院码白赚三两万还分楼。”
“准吗？”红倒不介意白赚钱。
“我也不是国家干部，反正有这信，凤女婆家已经拆了。”
“我就担心买了院子不拆，放着也没人去住啊。”红说，“这样，钱你先拿着，要是爸爸或是小妹电话问，你就说是借我的。等爸爸病好了，我们去你那玩，先看看这房怎样，要是好，我也买一套。”
林晚照不想大哥错过这机会，不过钱是大哥大嫂的，当然是他们自己做主。
“你等一，我再问问小弟妹，看她要不要也先把钱转你。”这事有点损，红不一个人做，她想拉着妯娌黄茹一。
小弟妹不似大嫂心眼密，不过也不愿意老公公死活要买房写自己名，既然大嫂把钱借大姐了，她干脆也先把钱大姐。
这样公公要钱一分没有，估计病也好的快一。
果然，红说钱林晚照借走了，还把银行流水公公看。林晨阳长眉轻蹙，“你怎不跟我商量一声。”
红吱吱唔唔，“我看妹妹要的急，生怕她那里为难。”
林爹盯俩媳妇半晌，最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真是孝不如媳孝啊。”
林晚照想不明白的事，林爹一眼就看明白了。这岂不是说他买房就得跟闺女去要钱了！林爹时常作，不过是老派人，向来认为养老是子的责任，跟闺女没系。这俩大子摆跟前，买楼难道找闺女要？林爹虽是个作精，到底有点底线，做不出这样的事。
红黄茹妯娌俩老头损的脸上一热，知道老爷子都看出来了。红这办也是想告诉老爷子，你亲闺女也不意这事。
钱没了，楼也买不了了，老爷子的病也无药自愈。
不过，老爷子趁机涨了生活费，现在两个子，每人每月要他一千。反正只要他肯从床上来，不再折腾去医院，只要不离谱，俩子都肯答应的。
中间有此波折，待林晨阳一行到栗子沟村的时候就已经是五月中了。
林晚照跟秦特介绍，“这个高的是大舅爷，矮的是小舅爷。”
林旭辉对他姐数十年如一日的介绍式直翻白眼，“我就比大哥矮一公分，谁看出来啊。大姐你就说年轻的是小舅爷，老的是大舅爷，不一目了然？”
林晚照，“大哥老，看不出来。”
逗的大家都笑了。
秦特跟长辈招呼，大舅奶小舅奶不用姥姥特意介绍，姥姥早跟她说过了，大舅奶长的比较难看，一肚子心眼。小舅奶长的好，明显跟姥姥系也好。所以，从相貌就很容易分辨。
买小院的事也挺顺利，红林旭辉俩人谁都没看上这农家小院，都觉着要在这买个小院来住简直疯了，就过来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就把人颠死。
拆迁什的，没准信，买了也是闲置。
林晚照不理这俩没眼光的，因为，林晨阳黄茹都看上了。
林晨阳喜欢小院的蔷薇、桃树，“蔷薇理理开得好，桃树得嫁接一，每年结不少果。”
“旭辉，待你退休，我们有空过来住几天，还跟大哥大姐做邻居。”黄茹眼睛弯弯，都想好怎收拾这小院了，“再装个秋千架，搭个紫藤花的凉棚，东边角上种菜蔬，随吃随摘，多好。”
林旭辉一向不喜欢大嫂，此时跟大嫂志道合了，“好在哪啊！”
红也向来看不上小叔子，此时与小叔子心有灵犀，四瞅瞅，“我也看不出哪好来。”
黄茹也不管以后是不是要拆迁，哪怕林旭辉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大野地里吓死人。”
“哪有你说的那偏僻，咱们来的路上看到好人家。”黄茹跟大姑姐听多少钱。
听说六万一套，林晨阳当时就了一套，他一直想念故乡，可故乡就是这样一种想念回不去的存在。虽然可以住妹妹家，但林晨阳愿意在家乡有这样一处小院，可以闲坐观棋、月读书。
黄茹也想买。
黄茹掌握家中财政大权，林旭辉劝不动，也就买了。
红跟林晨阳嘀咕，地偏，房子也旧，一看就盖好几年没人要的，买了也没人来住，不一拆不拆迁哪。林晨阳八风不动，“我会来住的。”
红道，“要是爸爸知道咱们不他买楼，倒在老家买院子，肯得生气住院。”
林晨阳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红再找个理由，“要是刚买就拆迁，你也住不上。”
“妹妹叫我们来看房，不就是觉着会拆迁。要是拆迁，咱们得妹妹的实惠。要是不拆，我闲来居住，也很舒服。”林晨阳觉两全齐美。
这着，就各家买了一套。
红付款时，那脸色真跟掉粪坑似的，估计是觉着钱撒水里也比在这穷地买农家院强。
林晚照也不理她，倒是有心想劝劝大哥，老头说什就是什。买房子这大的事，怎依着他的性子。林晚照主要心疼大哥。
晚饭后兄妹俩才有单独说话的空，林晨阳听她叨叨叨叨叨叨说爸爸的不是，轻轻瞪她一眼，“爸爸不过是想增加生活费。”
林晚照的叨叨嘎然而止，“不是买楼？”
“买楼只是个噱头。”
“那干嘛不直接说啊。”就她大哥这大孝子，要多少，只要的，都得啊。
“有时老人是不愿意直接说的。”林晨阳眼睛里蕴含着一缕洞悉的宽厚，喝口消食茶，晚上妹妹烙的玉米饼太好吃，一不留多吃两口。“人上了年纪，身体的器官开始衰微，原本处在家庭顶端的父母长辈突然成了衣食居都需要照顾的人。老人心里没底，就会一遍一遍的确认，女是不是在乎他，是不是还听他的话？他在女面前还有没有权威？”
林晚照嘀咕，“你理解错了吧，爸有什事不直接说的，买楼的话不是他提的？不去年底就说买楼？”
“爸爸应该就是从去年底就想增加生活费的。”
“那你不直接他，也省得他闹。”
“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家庭是简单的，也是复杂的。老爷子不过是想开个高价，再讨价还价而已。林晨阳抱着自己的保温杯，老在在的补了句，“何况，有时，闹也是一种生命力的体现。”
其实老人闹，也是在试探边界，哪是可以得到的，哪是不逾越的。
不全部拒绝，那样会寒老人的心。
也不全部答应，那样只得寸进尺，最终导致一退无可退，系彻底崩溃。
林晨阳需要做的则是在最大限度内平衡家庭与父亲的养老。要让父亲明白，女依旧重视你，但女也有女的原则。
林晨阳回a市后，把子林正叫来签了份合约，林晨阳已经退休，没办法按揭。他出首付，借林正的名买楼，产权证上写的是父子二人的名字，林晨阳占房子产权70%，林正占30%，贷款实际由林晨阳每月转入林正的还款账户支付。合约上约，这套楼由林老爷子居住到百年。林老爷子百年以后，这套房子归林晨阳红出租或者居住，待林晨阳红百年后，林晨阳名这套房子70%的产权无偿赠予林正20%，赠闺女林清50%，等于女一家一半。
这件事办的，红跟老爷子都没意见。
老爷子高高兴兴就等迁居了，瞧见没，他一开口，子就他买楼了。
尽管不是写他的名，可子也是真金白银买的！
不过，不是买的钱阿姨闺女的小区，林晨阳就在自己小区老爷子买的。老父亲年迈，他是绝不会把老父亲放到继母女那里去的。
以前一肚子意见的林爹，现在啥意见都没了！
他也愿意住这小区，高档不说，街坊们都熟，听说是子他买的房，都在林爹跟前夸他子孝顺，林爹颇觉面上有光。
听大嫂在电话里说这事时，林晚照真心觉着，是胞兄妹，怎父母就都把智慧传大哥了呢？
刘爱国听说这事时，也由衷说了句，“大哥是真孝顺。”
这话林晚照爱听，结果，刘爱国补了句，“咱们老大就像大哥。”
林晚照心说，没瞎吧！
后来想想，哎，以前我跟刘爱国一样，我俩其实是一对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