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青瓦白墙之景,耳旁有夜风穿竹之声。
光济环视禅院一圈,目露恋怀之色:
“三十年不见,确实有点想念此地了。”
手里还端着酒杯的丁檠从一旁走来,轻笑道:
“好歹也是你我生活了数年的居所,如今有游子归乡之意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站定不动,细细地打量了光济一会,方才啧啧称奇道:
“你现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凝了金身没有?怎么给我的感觉不亚于那个龙迦化身的智光长老,难道开第九识了?”
光济摇头否决:
“依旧是第八识的修为,不过在此境中可能走得稍微深入了些?”
话语到了末尾,竟然也带上一抹不确定之意。
“你自己都不清楚,还在我面前装?”
在另一个自己面前,丁檠自然不用给对方留面子,闻言就嘲笑起来。
“怎么,创法之路断了?无以为继了?”
光济面露温和笑意,待丁檠嘲笑完后才安然解释道:
“我现在的境界很微妙,处于有漏无漏之间,若能勘破此间精义,便可见四谛分明,破外道有、无等种种邪见,直得阿罗汉之果。”
丁檠闻言沉吟道:
“转有漏诸识,得无漏四智?你想改修菩提道?”
菩提道,大乘佛法之别称。
而转识得智之言,则是《成唯识论》中所记。
“智虽非识而依识转识为主,故说转识得。又有漏位智劣识强,无漏位中智强识劣,为劝有情依智舍识,故说转八识而得此四智”云云。
眼、耳、鼻、舌、身,前五识转至无漏时,得成所作智;
转第六意识成妙观察智;
转第七末那识得平等性智;
第八阿赖耶识转至无漏时,便可得大圆镜智。
以上四智中,妙观、平等二智,通达修习二位菩萨,一分证得。
具足此四智,得大菩提者,唯究竟位佛果。
是二乘弟子转入大乘教派的一条通天大道。
“好家伙,你十二因缘修至完满了?‘生’、‘老死’这未来二果修成了?”
丁檠发出了灵魂质问。
“得菩提道友之助,出家人曾有过梦中轮回的经历,于其中略微参悟了一下未来二果,勉强算是修到了那一层。”
光济笑容平和。
随着他道明其中根由,脑后一轮佛光诞出,青缯轻衣,姿容殊胜的菩提树神从中走出,看向丁檠,好奇道:
“原来你是光济借助藏识化出的第二身?怪不得我感觉你与佛门有缘,还能在那方天地留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密宗传承。”
丁檠眨了眨眼,看向光济:
“这位是?”
光济介绍道:
“这便是菩提道友,你也曾见过一面。
“她昔年意外流落到斗气大陆,得我之助方才消去身上某些隐患,如今忝为出家人一尊护法神,有九州地仙之力。”
丁檠闻言了然。
原来是斗气大陆上的那株菩提古树。
斗破原著中有提到,这株菩提树虽然没有化形,但是一身实力足以位列大陆之巅,曾在远古时代和斗帝交手,并在另一名斗帝的帮助下成功将前者击杀。
而后被斗帝死后残留的负面情绪侵入,清净不再,徒染阴邪。
想来光济所言的为其消去隐患,便是与此事有关。
不过菩提古树竟能成功化形,还摇身一变成为了光济的护法神,这倒是丁檠所猜不到的。
也不知光济是如何将其说动,使其心甘情愿地跟随在他身边。
“你也知道,菩提道友有一桩本事,唤作‘菩提树下一参悟’,号称可使他人于梦中经历百世轮回,奠定斗帝潜力。
“出家人借此之便,参悟十二因缘之道,所获颇多。”
光济向丁檠解释起来。
见他把此事归功于自己,菩提树神轻笑道:
“佛门修行法门众多,各自不同,仅以禅宗为例,便有顿渐之分。
“渐则三祇炼行,百劫修因,方成佛道;
“顿则不历僧祇,可获法身。两者不能一概而论。
“你既与光济同源而出,想必也能理解此意。”
最后一句,却是对着丁檠所言。
丁檠也没有让她失望,闻言若有所思:
“一念超百劫,不历僧祇获法身。《楞严经》中所记,阿难尊者的明心见性偈?”
菩提树神满意颔首:
“正是。”
菩萨乘修者从初发愿做佛,到圆满具足运用一切智的过程,被表法为三阿僧祇劫,二乘中又称之为三祇百劫。
《俱舍论》、《瑜伽师地论》、《摄大乘论》等大小乘经典中皆有通说。
光济接过话题,继续道:
“至于你关心的转入大乘之事,这也是必由之路。
“毕竟缘起只是自受法乐,若要行他受用之事,转入大乘行菩萨道却是避不开的。”
自受法乐,指诸佛享受自己开悟的广大境地之法乐;据传佛陀观缘起初成道时,尝暂时自享法乐,此称“自受用”。
若令其他众生亦能享受其乐,则称为他受用。
唯识宗将自性身、受用身、变化身立为佛三身,与法、报、化三身之说大同小异。
丁檠点了点头:
“你心里有数就行,我也只是一时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眼下你回来得倒是刚好,半月后将有一场西湖之宴,届时有数位地仙与会,你我还得共同走上这一遭。
“若是你没回来,彼时就是我和道济同去了。”
光济没有细究此事来龙去脉,只是点头表示应允。
二人又随便谈论了一些光济在斗气大陆上的经历,丁檠想起一事,对僧人道:
“你离去之前曾托付我一事,后来我追索幕后真凶,却与那金华府北永福寺的无印禅师有关。
“我从他那里得来了一尊密宗佛塔,你看看可有能用得上的。”
说着一指禅院右侧的那座九层小塔。
光济早先就将此物收入眼中,此时便道:
“出家人明白了,稍后我自会处理。”
接着又将手中托着的石灯往前一递:
“这是斗气大陆上现存的二十二种异火,你也可以看看能否有所借鉴。”
丁檠挑了挑眉,袖中一口鼎炉飞出,将石灯收入其内。
“没想到你还给我带了手信,真是受宠若惊。”
就是感觉有点生分。
光济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看向一旁好奇地打量着此方天地的菩提树神:
“这座禅院便是出家人过去修行所在,道友可以在此安身了。”
菩提树神嫣然而笑,耳垂上的明珰一晃一晃。
她抽出手中所持的菩提树枝,轻轻往前一刷,一株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菩提树从中飞出,落在了小院一侧,正与修竹苍柏相对。
周围地面如水波起伏,自然而然地将菩提树根容纳,似乎后者从一开始就扎根于此。
树荫之下便是那座密印万佛塔。
“这方天地倒也有趣,”姣好的面容上笑意盈盈,“似乎是某方大千世界破碎而来,本源百不存一,不然倒也能供养数尊佛陀出世。”
光济低喧一声佛号,轻声道:
“上界天人之过,却是连累世间有情众生了。”
丁檠笑道:
“半月后西湖之宴,讨论的也是此事。”
见两人好奇看来,他便将与西湖龙君、桐江水神相见之事大致介绍了一番,使光济对其有了一个粗略的印象。
免得之后赴会时什么都不了解。
听完丁檠这段时日的遭遇,光济微微颔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届时两界相融,不知彼处众生又何去何从?”
“此事我有几种猜测,但都没有证据支持,或许还要请教其他几位地仙高人。”
见丁檠摇头,僧人轻叹了一声,没有回屋,径自在菩提树下坐了下来,闭目冥思。
菩提树神见状轻笑一声,走到菩提树旁,一阵光华亮起,身形融入树中消失不见。
而后枝叶轻摆,将光济护在其中。
丁檠啧了一声,虽然对他而言只是数月不见,但光济却是实打实地在斗气大陆上度过了三十年。
如今两人相谈,各自都觉得有些陌生。
尤其是光济,变化颇大,让丁檠颇为不适。
当然,经过一段时间磨合,这种隔阂也会自然淡去。
念及此处,丁檠隐然间却是有所领悟。
于是也没有关注光济,自己走入禅房,坐在榻上一同陷入了静修。
身边有淡淡赤光萦绕,空气隐现扭曲,如同身处火山口一般。
而菩提树下的光济则是安稳如故,周身不见丝毫异象。
小小的一座禅院,就像是划分出了两处截然不同的天地,泾渭分明的同时却又相安无事。
一人在外,一人在内,两不相扰,倒也有趣得紧。
......
寒天皎皎玉轮孤,
一转光分鉴重湖。
阔步却来游幻海,
十方沙界大毗卢。
.....
元夕之夜,临安城中较之以往更显热闹。
本朝本就与前朝不同,里坊制名存实亡,宵禁之令也被废除,再加上又逢上元佳节,城中彩灯堆叠如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又有平日里就靠卖艺为生的女子戏优载歌载舞,引得万众围观。
大街小巷、茶坊酒肆,锣鼓与鞭炮齐鸣,花灯共烛火一色,百里辉煌不绝。
游人集于街道之上,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
甚至有不少修行之辈也混迹其间,以奇术异能引得众人喝彩,与民同乐。
更有绅董富户一掷千金,列灯通衢,其上剪写诗词、时寓讥笑等言语,戏弄行人;或绘画人物,或书藏头隐语,任人猜度。
猜中者自有奖励奉上。
是后世所谓“灯谜”的滥觞。
又有舞龙舞狮、迎紫姑、祭门祭户等习俗,在正月十五之夜也都有所展现。
而在西湖边以及苏公堤上,更是灯火点点,若高天银河下降,流转不休。
却是妇女儿童手提花灯,趁夜出游西湖。
......
西湖外湖中心位置,有一小岛耸然于此,其上有寺,寺外有三塔。
若是晴日,立于塔上极目四眺,西湖风光便可尽数收于眼底,远方群山如屏,列翠在侧,乃是一桩不可多得的美景。
然而在这元宵良辰之时,岛上却不见游人踪迹,湖心寺中亦无僧人身影,似与外界相隔,显得颇为清冷、诡异。
而在岛外水域,一叶扁舟正悄无声息地向此处滑来,舟中有两人相对而坐,正是前来赴约的丁檠和光济。
“地球的湖心寺,在明孝宗时被毁,后人以寺外三塔的北塔为基,建起了一座湖心亭。
“而在百余年后,又有文人在此写下了一篇《湖心亭看雪》,是你我少时所学。”
丁檠如数家珍。
光济闻言睁开双眼,打量着面前小岛,若有所思道:
“那位十全老人在西湖所书的‘虫二’之碑,似乎就立在此处?”
“是。”丁檠肯定道。
光济欣然一笑:
“西湖风月无边景。这元夕之宴定于湖心寺中,倒也算一桩乐事。”
哐当!
一声轻响,无人操纵的船橹撞到了岸边,光济和丁檠下了船,向着湖心寺中行去。
循着石板小径穿过疏密有间的林木,跨过三解脱门,二人进入寺院,来到了大雄宝殿之前。
抬头四顾,却不见其他人的踪迹。
丁檠不由讶异道:
“此时已然入亥,按理说龙君他们应该到了才对,为何此处除你我之外再无他人?”
光济环视一圈,盯着树梢间的一轮冷月若有所思:
“或许是特意设下考验,试试来者成色。”
丁檠随着其人目光看去,眉头一挑,笑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来还是我来?”
光济退后一步:
“你来罢,若无必要,出家人就不出手了。”
丁檠知道对方眼下正处在转识得智的紧要关头,于是点了点头,伸手在空中一抓,一朵金青二色的火焰凭空燃起,化作一枚丹丸被他弹向树梢间那轮圆月。
“虽然月相无误,但亥时的月亮,可不该出现在天西啊!”
月色盈盈,温柔如水。
然而一团明光闯入,却是打破了这种静谧安然的氛围。
金青二色的丹丸如流星一般射向“明月”,快要与其直接碰撞时却被一只从中探出的手轻轻握住。
手掌一翻,丹丸在其中碎裂,化作流火垂落地面,宛如一架虹桥。
一路延伸至丁檠和光济脚下。
又有苍老淡雅的声音从圆月中传出:
“可是赴元夕之宴者?请!”
丁檠和光济相视一笑,踏上火焰虹桥。
下一瞬便随着收缩的虹桥遁入了树梢寒月之中,寺中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