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阗竹闻言轻笑一声:“但对阗竹而言,丁道友每次出现的都是恰到好处呢!”
光济摇了摇头,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看了一眼脚下的楼船,客气道:“孟道友可要下去一叙?”
“不必了,”孟阗竹玩笑道,“这点眼色阗竹还是有的,丁道友有话就问罢。”
“那好,敢问孟道友是如何识得出家人真实身份的?”光济也不再客气,直接开口相询。
虽然在开了末那识后他对于隐藏身份之事已不再上心,但他自忖在之前面对孟阗竹时还是有好好伪装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竟然被其人发觉了真身。
幸好听孟阗竹所言,她似乎并未将自身存在告知漓江剑派,或许其中还有回旋的机会。
击退飞虎道人这名大敌,孟阗竹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倦怠神色,闻言笑道:
“说实话,阗竹一开始也不曾想通此事,不然也不会出海寻找长春子前辈了。是在琉球海市外围,见丁道友展露佛门神通之后,方才有所明悟。”
“敢问其详。”
孟阗竹解释道:“佛门中人大多注重苦行,除了一些所学颇杂的旁门散修外,很少会有佛门弟子在外展露修为,更不用提等同于道门成就金丹的开了第六识的高人了。”
也正是如此,孟阗竹在琉球海市见到“丁檠”出行间有六轮佛光随身,才把他和那个夺走了太清灵宝符的“光济”联系到了一起。
“上次与道友相见时,还是在峨眉智光长老处,而川府离淮河巫峡至铃鼓峰一段也是不远,‘光济’完全有可能在那里出现。”
说到这里,孟阗竹得意地抿嘴笑了一声。
“更兼阗竹当年下山游历时,曾在人间王朝做过几年礼官,也曾有个三品天师的册封。昔年海外高丽国遣使来朝,临去时,吏员扫除其暂居馆舍,得红烛半梃,其末端有红印篆文曰‘光济叟’。叟者,盖以命烛也。
“因为那名高丽使者文雅如中土贤士,有众多逸闻于朝野流传,这‘光济叟’也是其中一件。故而阗竹才能想通‘丁檠’和‘光济’之间的牵连。”
“仅凭这几点,未免有些勉强了。”光济抽了抽嘴角,不愿承认自己是因为这些连破绽都算不上的小细节而被揭穿的。
“对阗竹而言,这些就够了,”孟阗竹似乎很乐意看见光济难以接受的表情,“至于后来出言,则是因为阗竹自有办法确定道友真实身份。”
太清灵宝符和上元八景符两道天府真符,虽然是当年象山真人所留,品级堪比最低级的法宝,但是功效不过是给练气小辈护身而用。
方入门的弟子,御使此符,便有金丹大成的法力;炼罡、成丹的弟子御使此符,便可在练气级数中称雄。
所以因着这两道真符的特殊用处,漓江剑派弟子倒是人人都知道御使这两道真符的法诀。
“......不过只有靠得近了,才能凭借法诀察觉到太清灵宝符的下落。”孟阗竹娓娓道来,为光济开释其中根由。
虽然光济将这道太清灵宝符彻底纳入掌控之中后,得了一部《太上灵宝天符经》,也能使用、温养此符,但他并未也没有能力去改变其中的根本禁制。
故而孟阗竹心中起疑之下,只是略略尝试了一下口诀,便确定了太清灵宝符就在“丁檠”身上,遂联想到“丁檠”和“光济”实乃一人。
即便她没有能力动摇光济对太清灵宝符的掌控,但是这些已经足够了。
“原来如此。”
轻叹口气将此事放过,光济手掌一翻,其上多出一盏青铜古灯,接着一团清光从灯芯中飘出,悬在二人中间,光华敛去,露出一张杏黄色古朴符箓。
“既然确定了太清灵宝符就在出家人身上,孟道友又待如何?”
光济目光炯炯,看着孟阗竹。
面对他的话语,孟阗竹脸上露出琢磨不透的笑容:“阗竹自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丁道友几次对我施以援手,我自不会与丁道友为敌。”
虽已揭破光济身份,但孟阗竹还是习惯以俗家姓名来称呼他。
“出于漓江剑派弟子本分,回归山门后阗竹自会将道友行踪告知长辈。但若是门中有令,阗竹也会设法推诿,不会再接下这个差事。”
孟阗竹笑意盈盈,秋水翦瞳,灿然若星,似乎心情极好。
而光济却无视了其人表情,沉吟一阵后突然道:“若是孟道友愿意助我一件事的话,这太清灵宝符还给漓江剑派也不是不行。”
反正光济如今一身佛门根基已然打下,而太清灵宝符又是以此世玄门道家的手段祭炼而成,佛道间有些冲突,对他作用也是不大。
仙葫宇宙的佛门,是释陀、龙迦这两大先天纯阳至宝元灵仿照上古神魔法门而创,只在七凰界中有所流传,与神宗魔门一般,注重打磨肉身,和讲求成就元神的玄门道家截然不同。
如果说佛魔并行还能有所助益的话,那佛道双修只会彼此干扰,令人分心。
而且这道天府真符也只能对练气级数有效,光济又记下了其中那篇《太上灵宝天符经》,若他日后修行有成,自可依葫芦画瓢,再绘制一张真符出来。
综合考量之下,光济便动了将此符还给漓江剑派的念头,毕竟搁在他手里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物归原主,顺便还可请孟阗竹帮自己做一件事。
毕竟他光济又不是什么举世皆敌的恶人,犯不着为自己添一个对头,哪怕他注定不会在此世久待也是一样。
见光济突然起意要将太清灵宝符还给漓江剑派,饶是孟阗竹一向聪慧,也没想到这个发展结果。
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她狐疑地看了光济好几眼,见其人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自己视线所动,这才相信其人并非戏谑。
“不知丁道友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如先说来听听?”
心头百千思绪转过,孟阗竹正色开口。
不论如何,既然有将太清灵宝符收回的机会,她若是白白放过,岂非辜负了师长们的培育与信任?
“我本欲远赴海外,寻觅一道地煞阴脉炼制法器,后来又受智光长老所托,要前往云生角诛杀一位恶人......”
光济便将此事和盘托出,道明来龙去脉。
按智光长老所言,昔年真宗和尚和他镇压的那名唤作祖神荼的对头,都是练气第八层脱劫这一级的人物。
真宗和尚在镇压祖神荼后,成功修成佛门第九识庵摩罗识,随后便转世离开;而那祖神荼则被镇封在地煞阴脉之上,数十年动弹不得,日日苦熬,受地极真火灼烧。
其人心中怨恨可想而知。
“......为保险起见,还请孟道友随我一行,待那人伏诛后,出家人便将这道太清灵宝符还给道友,自此两不相欠。”
光济眉眼低垂,道出了如上话语。
而孟阗竹闻言一笑,挑出了他言语中的疏漏:“不愧是佛门弟子,修成了舌识,能言善道,舌绽莲花。本就是你强夺了阳虎儿师弟的真符,如今又以此要挟我随你诛杀魔头。既是如此,还好意思说两不相欠。”
这名漓江剑派的真传弟子顿了顿,又道:“但不得不承认,有收回太清灵宝符的机会在前,阗竹怎么样也是要尝试一番的。”
光济见状邀请道:“孟道友若是愿随出家人一行,那便下去一叙罢。”
孟阗竹瞅了一眼下方雷先生的船队,思量一会,还是点头应允道:“客随主便,丁道友,请了。”
光济低喧一声佛号,将太清灵宝符重新镇压在灯芯之中,脚下白莲微微一转,便将他送回了海船之上。
而孟阗竹也按落剑光,与他一同降在船上。
那雷先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脸笑意,拱手道:“原来是漓江剑派高足,能得仙子青眼,老夫蓬荜生辉啊!”
孟阗竹微微一笑,倒也没有多言,自去了给自己安排好的房间歇息。
很快,从突变中恢复过来的船队便再次启动,向着日出之地浩浩荡荡地行去,将那银三将军的庞大鱼尸弃置于此不顾,任由众多海鱼过来啮咬。
就在船队离去后不久,清朗天空之上,忽然黑风大炽,一道黑气如狼烟般笔直冲霄,内里有密密麻麻的符箓若隐若现,扭曲变化,竟然化成了一只奇异的小鸟。
这只小鸟眼中闪过一抹灵动之色,忽地张开鸟喙喳喳两声,周围的黑气倒卷而回,聚拢在小鸟身外,扭曲拉长,化作一名气势不凡,全身笼罩在玄色盔甲之内的少年武将。
这少年武将看着船队远去的方向,突地嘿了一声,身下生出滚滚黑气,托着他却是往西遁去了。
......
蜀中,峨眉,华藏寺。
装扮清简的禅房之中,智光长老坐在榻上,闭目冥思,身前摆放的却是一卷书籍,上面记载了关于《自在心王法》的些许只言片语,俱都是光济与他创法时无意所述。
“十二因缘、四圣谛、八识心王......”智光长老口中喃喃,“果然另有一番高论,比那真宗的旁门如意咒法更合我佛门真意。”
老和尚面露轻笑:“若是此篇道法完善,得其启发,或许我佛门金身之后的修行便不似现在这般困难了。”
“果然是你的棋子,”忽然,一个威严冰冷的苍老声音传入禅房,“破盘子,你终于在永恒净土中待不下去,想要搅动风云了吗?”
禅房大门无风自开,全身被笼罩在玄色盔甲之中的少年武将走了进来,声音却极为老态。
智光长老见状不惊不怒,只是笑道:“和尚也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起码这位小朋友的到来,就不在我算计之中。”
少年武将闻言摊开右掌,一道漆黑火焰自上升腾而起。
火焰之中,一卷黑色的薄薄卷册一页页的翻开,众生名讳、悲欢离合俱都被清楚无比地展现出来,似乎无始无终。
“他不是七凰界的人种。”少年武将冷漠道,“一身佛门根基也不是你和那个老秤砣的路数。”
智光长老,或者说佛门二祖之一,先天纯阳至宝轮回盘元灵,开辟了永恒净土的龙迦道人叹了一声道:“不用怀疑,哪怕是其他几位道友仿照我佛门大法另创新传,也绝不会如此完善,隐隐间还要高我和释陀师兄一筹。”
此方宇宙之中,先后有四十八件先天纯阳至宝出世,其中的元古金铊和轮回盘两件,元灵走脱,自号释陀、龙迦,合力创出佛门一脉,一开极乐天境,一化永恒净土,是为七凰界中的佛门二祖。
这两件先天纯阳至宝把持佛门一脉,传下十八如来名号,但凡有凝成金身的佛门弟子,所成金身必是十八如来之一。
哪怕是某些大神通之士的仿照品,也逃不出两位老祖的窠臼,依然会被他们化入佛门当中。
就跟当年有佛子在道门十祖之一的斗法胜老祖座下听讲,悟出一篇凝结斗战胜佛主金身的法门一般,虽然十八如来中无有此佛名讳,但也被纳入了佛门真传,与十八如来同列。
龙迦可以打包票,此方宇宙开辟以来,他从未见过有如光济一般的佛门弟子,哪怕是几十年前的真宗和尚所创的七宝如意大咒,也只能算是旁门一脉,只有些微可能仗此成就金身。
“所以,他不是这方宇宙的人种!”少年武将眼中爆出两团精光,那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一抹激动,“是其他宇宙的来客!”
“怎么,你想把他捉回去好生研究吗?”龙迦的脸上满是嘲笑之意,“如果是天凰道友在这里还有几分可能。凭你冥凰嘛,你敢确定他背后没有其他人?能隔着一方宇宙落子,那必然是造化及以上的存在。”
元神成就后,又有化身、法身、合道、纯阳、不朽、造化六个境界,佛门、魔宗亦有类似说法,就连法宝品级,也是依此而论。
创世七凰和佛门二祖身为先天纯阳至宝,甫一出世就有纯阳级数的法力,但只有证就造化,才能离开这方宇宙,另辟新天。
另外,佛门二祖所创佛法天生有缺,后辈佛子只到合道为止,两位老祖也是停滞不朽之境,并无更近一步的可能。
跟其他几位被天凰堵了造化之位,被困在不朽层次的道门老祖大不相同。
故而龙迦在看到光济的《自在心王法》后才会激动若斯,认为其将是佛门的第五位圣僧,甚至与他和释陀平辈论交。
实是《自在心王法》发展潜力极大,与此世修行讲求身合三千大道的道种法大不相同,有接续佛门前方断路的可能性。
借助少年武将之身来到现世的冥凰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嗤笑道:“所以你分神入世,为得就是点化其人,引导他加入你们佛门?你就不怕他背后那人找麻烦?”
龙迦老神在在道:“若是能为亿万佛子开启超脱之路,些许麻烦又算得了什么?不瞒你说,释陀师兄甚至与我合计,要把他的金铊宝壳送与那人,争取他为我佛门第三祖。”
龙迦曾经和释陀联手推算过,他二人身为不朽,如果想要开辟宇宙,证就造化,须得再有一位佛祖出世,三佛合力创世,方能一并证道。
这个机会本该在未来久远世后,不过如今光济降临此界,却是给他们窥到了一个机会。
若是能将其人拉拢入佛门,那日后释陀、龙迦成为造化的可能,便会大大增加。
冥凰闻言咧了咧嘴,轻喝道:“既然你也落子了,那你我两不相干便是,休得来干涉我家棋局。不然我便请出天凰大姐,与你师兄弟两人好生分说一番!”
龙迦老祖笑容可掬:“善。”
......
某处神秘地界,盘坐金桥之上,身着太极道袍的道人打了个哈哈:
“算计贫道的人,有没有问过贫道意见?你们这么会玩,看来贫道只能再请一位前辈过来,和你们好好玩一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