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土,雷音寺。
山门前,元道老真人收起了手中握着的幡旗,那苍老的手掌中,虚虚托着一团恍如月华的雾霭。
但是任谁一眼观瞧过去,都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朦胧的神霞之中酝酿的磅礴伟力。
恍若是一道还未洞开的门扉,恍若是尘世寰宇的天地根基之一,恍若是这世上一切高邈与玄奇的显照。
不可琢磨,不可言说。
仔细看去时,那朦胧的月华雾霭之中,不时有雷霆酝酿,明光兜转之间,层叠的帷幕之中,更是隐约可见佛光的洞照。
但是在元道老真人的手中,在他那磅礴而雄浑的法力收摄之中,伴随着墨玉烟斗和口齿间的喷云吐雾,两种似是截然不同却又蕴藏着奇异韵律的波动在无形间交织着。
渐渐地,那月华雾霭之中颇有规律洞照的佛光在一点点地散去,恍若冰雪消弭。
与此同时,一道又一道雷霆篆纹显照于虚空之间,复又首尾勾连,交织成纤长的丝线,最后融入到月华雾霭之中,成为雷霆的一部分,又成为那层叠帷幕的一部分。
雷霆的明光愈发明亮且圆融,最后,在老真人的绵柔呼吸声中,雾霭里明灭的兜转,彻底契合了这道苍老的身影。
于是,老真人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掩饰。
“老夫便知道!从昔日里和尚你斩未来佛身,融入轮回道河之中的时候,老夫便知晓,汝三乘六如之果位,亦是神仙道!你定有某种彻底斩断果位的秘法!果然……这般精妙,更胜玄门与元教神庭手段!”
直至此刻,元道老真人方才在喟叹之中,展露了些许自己的心意。
诚然,玄元两道神庭的雷部果位,照理而言更为契合元道老真人,但利与弊从来只一体两面,老真人宁愿在契合方面将就一些,也不愿到手的果位无法完整且彻底的斩断某种因果!
他四万年驻世,四万年苦修,为的便是不再受制于人!
闻听元道老真人之言,一旁的白袍禅师只是双手合十,复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和尚,咱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了,此生不知还有没有踏足西土的机缘,佛本是道源我而始,往后边,走成甚么样,看你们自个儿了,顺便说一句,老夫也明白,慧剑如来的果位是留给真如剑祖的,可一来,剑祖不是老夫,更不可琢磨一些;二来,真如法门老夫至今捉摸不透,如今剑祖证道了半步,始终未曾完全跻身仙境,要么在等着给你们挖坑,要么是连他自己都拿不准……”
说到此处,元道老真人摇了摇头。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罢!”
话音落下时,遂见禅师慈悲一笑。
“施主慢走,恕贫僧不能远送了。”
……
玄青仙宗,主峰,道殿内。
昔日的明琪道子,如今的主峰轮值长老,盘膝坐在莲花法台上,手中轻轻地摩挲着一枚凋着雷篆的玉简。
他就那样沉默的端坐在那里,错非是手上的细微动作,只怕是教人以为是一尊玉凋石塑。
不多时。
随着洞开的道殿门户,那洒落在地面上的阳光有了一瞬间的明灭兜转。
明琪长老抬起了头来。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他身披着玄袍,眉宇间有着纯净的青光若隐若现。
这是他的开山大弟子,是玄青仙宗新一代的道子首席,更是明琪长老为自己选择的衣钵传人。
不多时,少年立在明琪长老身前站定。
“师尊。”
平和的点了点头,明琪长老抬起手来,将之前不断摩挲的雷篆玉简递给了少年。
“法逸,做好准备,近日里莫要闭长关,两月之后,你要随为师一同往齐云仙派去,参加一场法会。”
闻言,道号法逸的少年抬起了头来,颇诧异的挑了挑眉头。
他捏着手中的玉简,甚至没有牵动神念力量,反而先笑着问了一句。
“说来也奇,近日里的法会,加起来比之前几年的都要多,这便是争局里的气象么!一桩桩,端的都是大好事情,敢问师尊,齐云仙派的法会,又是甚么名目?”
听得法逸这般问,明琪长老抿了抿嘴,似是想要笑,最后念头一转,却愈发严肃起来。
“这不是说顽笑话的时候,孩子,你该知晓,昔年宗门耗费大力气培养为师做道子首席的时候是为的甚么,彼时天时尚不如今日这般明朗,栽培为师,师门为的是无量量劫,当时,世人都以为,量劫才是数千年之内,玄门的大业!
这再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晓了,许多时候,一宗的底蕴,可能都比不过一两个人的才情高!无量量劫第一劫,是七子西行,为师是其中之一,可到了今日,世人再聊起来的时候,都只言说这是雷宗元易道人的勃发之第一步……
如今回想起来,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念起此间种种,诸劫之中,吾宗不损气运,能安然度过,也算是为师对得起早先宗门的历历栽培了,如今量劫已在昨日,为师的时代过去了,往后思量的,便只有自己的修行,只有长生与逍遥。
可你的时代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有开始呢!七子西行是量劫第一场,两个月之后的齐云仙派法会,就是这万古一世的争局里面,属于你们的七子西行!邀咱们师徒赴会的,是元易道人的大弟子功衡,你手里的玉简,是《紫府道纲总要》!
这世上的机缘大多来的时候都颇仓促,别急着皱眉,提早两个月将《紫府道纲总要》交到你手里,这都是看在咱们师门与雷宗这么些年的交情上!能不能成,能不能成为七子之一,甚至是能不能拔尖儿,就看你的才情高低了!”
说及此处,法逸的脸上早已经么有了丝毫的笑意。
少年捧着那一枚玉简,却似是担了万钧之力在掌心。
一时间,他竟像是方才的明琪道人一般,下意识地,以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简上面凋刻的雷篆纹路。
“七子……”
门外的阳光洒落在少年的玄袍上。
空寂的道殿之中,便只剩了他恍如呓语的呢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