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渺渺青天九层高,蠢夫愚子不相饶。
万丈红尘漫漫路,亘古玄宗传妙道。
却说旁门修行事,一步一劫死难逃。
半阙仙书今何在?只言宗师临玄霄。
柳元正幼失双亲,又生在修真世家,本不该是这般阴翳性格。
仙道之修,多心性凉薄之辈。
遑论这等宗族。
自幼年时,柳元正便尝到了此间的冷暖,又是心性未定的时候,若无变故,成长到今日的柳元正,合该是个自闭、内向,对人怯懦的孩子。
可惜世间事,少有十成定论。
终是双亲福泽犹在,待柳元正稍稍长成,开始思虑事端,又在宗族学堂的教育下,逐渐有了修行认识的时候,少年却无意间自识海灵台,意外察觉到了这部神秘玉书《玄霄秘策》。
玉书高悬灵台之上,通体绽放鎏金玄光。那时的柳元正不过十一二岁,神魂尚且孱弱,往往看向金书,只读上一二字,便耗去心神,疲惫不堪。
但也正是如此,断断续续几年光景,柳元正不仅记下了《玄霄秘策》引言与第一卷,更锻炼出了远超常人的强韧魂魄。
再说那部玉书。
近万字前言,乃作者所书,自称五雷散人,当时修行界的左道宗师,一手五行雷法纵横天下,交友五湖四海之间,端的威风,便是玄宗巨擘也需以礼相待。
被尊为左道宗师,这位昔年散修出身的五雷散人便要承担起匡扶旁门气运的责任。晚年时,五雷散人也曾广收门徒,传法于散修之间,只是结果不美,左道旁门,终归底蕴不如玄门正宗,运功行法多有偏颇,难窥真道。
数千年时间,众弟子无一人能成,心灰意懒之时,也让五雷散人意识到,若无创举,自己飞升之后,旁门将再无宗师,只会慢慢凋零。是故,五雷散人将弟子寄养在玄宗友人门下,独自闭关漫漫岁月,汇总经年所学,终于在飞升之前,创下这半阙雷法仙书,存于洞府之内,留待有缘之人。
昔日柳元正读罢书中前言,便在宗族内旁敲侧击,想要探寻这位五雷散人,而出乎意料的事,这位五雷散人却也不难探听。
这位左道宗师三万七千年前,自玉岭山飞升,而立下五雷圣宗的,便是昔年被五雷散人寄养在玄青仙宗的小弟子元道真人。
真人感念师尊传法之恩,又在玄青仙宗得传雷道正法,补全了底蕴上的疏漏,遂立五雷仙宗,如今亦是正道诸宗之一,山门便在玉岭山以北九千里。
直至如今,这位开宗大真人尚且坐镇尘世,乃正道辈分绝高的几人之一。
自然,在玉岭山的地界,也很容易探听昔年那位五雷散人之名。
当时得知此间种种,便是柳元正也只能感慨因果间的玄妙,想来这三万七千年间,元道真人也一直在寻找五雷散人晚年闭关的洞府,只是玉岭山广袤,遂古以来,隐居闭关者如天河沙之数难记,终是不得其法,探寻未果。
而昔年玉岭山中的命案,一是柳元正双亲,一是上宗修士,一是魔道修士,却也不知是谁寻到了五雷散人的闭关洞府,得到了这半阙仙书,但一番生死厮杀,依结果而言,想来是柳元正双亲暗中得到了玉书,作为最后的遗泽,在柳元正尚且年幼的时候,温养在了识海灵台。
而正如前言之中所述,柳元正所得,只是半阙仙书。
修为再高,五雷散人终归是左道宗师,非为玄宗巨擘,旁门的影响对他而言已经根深蒂固,难以创出真正窥见妙道的功法;但是晚年飞升之前,五雷散人已经找到了一条借假修真之路,尽数记在玉书之中。不知如此,这部玉书更是左道杂学的集大成者。
可不论如何补充,终归是缺了根本修法,半阙玉书难全,散人终是抱憾飞升。
或许也正是因此,才能让柳元正能另有收获。
玉书第一卷曰《玲珑心窍篇》,此一卷不讲雷道,不讲修法,只讲尘世人心善恶!讲何为笑面虎,何为绵里针,何为仙人跳,何为绝户计;又讲此间种种该如何应对,何为示敌以弱,何为以退为进,何为反戈一击……如此一卷,又辅以数之不尽的左道法门,端的是生冷不忌,有如天葵笔、尸油灯、阴阳针之类,也有如柳元正贴在屋中的古怪符篆,藏在喉中的玉符。
繁繁一卷,只教人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在这险恶世间存活下来。
这也是修行界大多散修的生身立命之本,更甚于自身修法!
也正是因着这《玲珑心窍篇》,让本该怯懦的柳元正养成了如今的性格,更掌握了诸般杂学。
缓缓地将心神从泥丸宫内退出,柳元正张开双眸,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玉符,犹在暗暗自忖。
“今日算是诸事已定,内门也好,外门也罢,终归是入了五雷仙宗,老东西压着五雷圣令拿捏我,但他却也怕我闹将起来。只是这一身法力却不好留,早先唯恐事有差池,总想着有修为在身好些,仓促修炼了《金焱经》,但如今却不相同,留着这身法力在身,便是破绽!”
一念至此,柳元正手指捏起玉符,持在口鼻之前,顷刻间,柳元正胸胀如鼓,剧烈呼吸之间,喉音喑哑若风箱嘶吼一般。
伴随着柳元正这般举措,只见体内点点清灵法力被缓缓逼出,又被牵引入了玉符之中。
数息之后,再看柳元正这里,脸色稍稍苍白,但通身再无丝毫炼炁境修士的气息。
“如此一来,也该取走先前攒下的修行资源。”
念罢,柳元正缓步走到门口处,脚步一顿,伸手揉了揉脸,再看时,少年脸上尽是憨直神色,推门而出,步伐也见温吞,与之前大有不同。
……
宗祠正堂,柳元邱急慌忙推门而入,还未行至柳玄松身前,便大呼小叫起来。
“父亲,父亲!怎能应了元正那憨货的亲随之位!孩儿已经应了老三!这般更易,好没面子!”
听闻此言,柳玄松只是冷冷的瞪了柳元邱一眼。
瞧见老父目光,柳元邱浑身打了个激灵,便也讷讷不言,低眉顺眼的站在柳玄松身前。
看到了柳元邱的姿态,老族长这才收回目光,“宗祠之地,怎能大呼小叫!这般心性,为父如何放心你去上宗修行!”
柳元邱只是撇撇嘴,依旧低着头,闷声道:“孩儿知错。”
“再说亲随一事,你应了老三?这也是你能随随便便决定的事情么!不分轻重!旁人不知,你还不知这圣令上的干系?元正这孩子,聪明的很!
老夫只是提及此事,他便主动开口,要将这圣令送与你!真以为他这么大方?因为他清楚,这圣令掌握在老夫手中,若他不应,此时便该不治病亡了!
可他以退为进,抢在老夫之前说出此事,便是咱们父子欠了他情分,嘿!真以为是你一人的事情?咱们柳家三百多人都在看着哩!元正搬出孝道来,老夫还能说什么!
老夫知你要说什么,亲随一事莫要再提,就是元正的了!真有本事,你就在上宗好好修行,晋真传!晋长老!到时候别说老三,咱们柳家舍了此地,齐去上宗做世家!”
听闻此言,柳元邱登时眉飞色舞,“合该如此!父亲且在族内安稳些日子,等孩儿做了上宗长老,就接您去!”
眼见得此,柳玄松只是淡淡笑道:“我儿有此心志便好,去了上宗,不比族内,少些玩闹,心思多多放在修行上,不可以如往日般待元正,他终归是你的助力,要示以亲厚。
元正这孩子,几乎算是在老夫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为父瞧的真切,是个憨厚的孩子,近日看来,也算聪慧,沉稳又知进退,往后遇事,好生与他商量,总不会吃亏。”
柳元邱也是点点头,“往日里我也不曾同旁人般欺辱于他,只是老十一端的沉闷,与他说话好生没趣,也就渐渐疏远了些。”
“沉闷些好,这是稳重,日后到了上宗,你也要学他这样。”
“哦。”
“咱们柳家啊,就看你和元正的了,上宗的那位老祖,是个性子冷淡的,不喜俗事,否则祖父结丹之事,不会这么艰难,往后你的眼光,也该放得长远些,不要只看身边的两三人,眼中要有整个柳家。”
“是。”
“元正这会儿去族内取修行资源了,这是个上进的孩子,你也去,将你这些年族内攒下的例份给元正,《金焱经》和《七宝符篆》全本也给他,你用不到这些了,要让这孩子知道你的恩惠。记得,要当众给,也让柳家看一看少家主的姿态,咱们主家一脉,要以亲厚待人,往后,总有你掌家的一日。”
“知道了,孩儿这边去。”
“去吧,这几日闲暇,多与你十一弟聊聊,上宗使者到来就在这几日了,你们太生分了不好。”
“嗯。”
注视着柳元邱离去的身影,老者缓缓叹息。
“柳家啊……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