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物资数量极大,钱货数量极大,经手办事的官吏数量极大,苏咏霖对审计工作素来非常看重。
虽然说他刚刚立国,国家百废待兴,这个情况下一般王朝的政治都会相对清明,但是贪腐是无处不在的。
贪婪存在于人的本性之中,这是无可避免的,又不是人人都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只不过复兴会的新官员比起旧官僚来说,多了一层道德枷锁。
曾经,儒家士人也是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道德枷锁的,但是在如今儒家为自己构建的道德枷锁已经内部消化的情况之下,复兴会出身的官员在廉洁程度上肯定比儒家官僚要好。
但要说完全不存在,苏咏霖自己也不相信,许励就是那个例子。
所以审计工作查的不仅仅是旧官僚主政的地区,对于复兴会官员主政的地区,更是联合当地复兴会组织和司法部门往死里查,要是这些机构还没有搭建起来,那就立刻搭建起来。
山东已经确定有问题,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册肯定有猫腻,所以现在苏咏霖需要对开封总部、徐州分部和邳州分部进行核查,先把这三个分部搞清楚。
没事最好,他就能全力以赴主攻山东。
可要是有事,他也不能当做没看到。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就一定要给揪出来,害群之马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从最开始就要严厉制止此类问题,把他们找出来,杀掉。
否则黄河工程迁延日久,必然会产生越来越严重的窝案,乃至于影响到黄河工程的最后质量。
比起这些旧官僚,苏咏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复兴会官员主政地区出现贪腐情况,那会让他很有挫败感。
内黄县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他不能允许更多的地方发生,这是他派遣更多的工作组前往地方巡查的原因。
如果理想不能成为阻挡现实的武器,那就为理想添砖加瓦,让它武装起来。
苏咏霖将会成为理想最强大的武器。
致命武器。
苏咏霖一面在开封、徐州和邳州三地核查账目,一面有关注着天网军十一行动组对山东问题的调查。
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也按照苏咏霖的要求继续调查泰安州物价上涨的问题,并且向其他周边几个没有复兴会分部的州发起调查。
山东地区的状况比较特殊,既是苏咏霖起家之地,火烧的正旺,但同时也是旧官僚士绅的大本营,终年刮着凛冽的寒风。
在战争年代,靠着战争的摧残,利用金兵的贪婪和凶残,苏咏霖正大光明的掌控了一些无主土地,控制了当地的政权,掌控了资源和人口,从而建立起了足以对抗金国、保证自身存续的基业。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整个山东地区非常之大,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地区是苏咏霖在当时的情况下无法插手的,只能委任给原先就占有那些地区的旧官僚士绅掌控,按照旧有规矩运行。
这些地区和正在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地区完全不同,复兴会控制之下的地区正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大变革,而地主士绅们控制的地区完全没动弹。
复兴会控制地区,农会建立起来,农民翻身做了主人,接受扫盲教育,大部分人都开始认字,本身拥有土地、牲畜和农具,不用承担苛捐杂税。
因为税收政策的改革,农民可以保留大部分劳动所得,不仅可以维持温饱,偶尔还能吃的不错,税吏不能额外加税,农民的辛勤劳作可以增加储蓄,于是家庭未来可期。
地主士绅控制地区,农民大部分都是佃户,处在残酷的剥削之中,生产所得的六成到七成都要被地主夺走,甚至还有八成的。
维持温饱都很困难,常年吃不饱肚子,堪堪能保持在饿不死的状态,基本上都是文盲,没有几个认字的,浑浑噩噩,几乎就是主家的奴隶。
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出现在同一片土地上,颇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所以按照规律来看,山东地区本该是阶级矛盾最尖锐、斗争最为激烈的地方,但是因为苏咏霖的刻意控制,这里才没有出现动乱。
过去是没有。
但是现在不一定了……不,是一定会出现动乱。
如果不是苏咏霖的选择,地方上的乡农会和村农会早就带着农民们杀向那些地主豪强的控制地区,去解放他们的兄弟姐妹们了。
所以面对此时此刻的情况,苏咏霖颇有些愧疚,认为自己手软了。
不过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手软了,他很快就会前往山东,带着当地的贫苦农民们,敲碎身上的枷锁。
在苏咏霖领队审查账目的时候,泰安州复兴会分部主任胡玮把第二份报告送到了苏咏霖手上。
他在报告上提及不仅仅是泰安州,他发现济南府、东平府、淄州、兖州等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物价上涨,且上涨趋势比较奇怪,与正常年份的物价上涨并不一致。
以至于地方上有些民情动荡。
包括粮价在内的很多生活物资的价格都上涨,要是民间没有反应,反而就很奇怪了。
苏咏霖看过报告之后,更加确定山东的窝案性质恶劣,且涉案金额绝对数量颇大。
物价上涨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国家而言不一定是坏事。
而且就传统观念来看,只要粮价不是太离谱,地方官员也都没有向中央汇报的理由。
传统上的官府对商业不是很重视,因为盐价掌控在官府手上,所以只要粮价维持稳定,其他的就都能稳定住,普通封建官僚也不会特别着眼于这种事情。
反正老百姓有粮食和盐吃就不会闹事不会造反,地方官员也能安下心来搞东搞西。
不过苏咏霖立国之后,定下了一个物价上涨的汇报机制,要求地方政府按季度向中央政府汇报当地的物价情况,尤其是粮价、煤炭价格等等关乎到民生的物资的价格。
财政部对此有一个详细的汇总记录,每个季度都会给出一份各地物价上涨或者下降趋势的报告给到苏咏霖,让苏咏霖对全国经济形势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作为配套措施,苏咏霖才设置了国家采购粮食进行储存的计划,为的就是防范天灾人祸引起粮食紧缺,苏咏霖也清楚,当前社会阶段,他只要控制住粮价和盐价,就能维持社会的基本稳定。
在这个制度确立下去并且得到切实有效的执行之后,大明朝各地区的粮食价格确实被控制的很好。
但是这一回,山东部分地区连粮食价格都开始上涨,并且没有任何足以影响粮食产量的灾情出现。
粮食储备足够,市场供应也没有出现问题,没有灾情汇报,没有流民报告,但是粮价却在上涨。
只有一个解释。
市场上流通的钱币数量变多了,多的还不是一点点,不是那种正常的带有繁荣性质的多。
苏咏霖想到了一个让他感到很不愉快的专业术语,他并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但是现实告诉他,情况可能就是如此。
这帮人很聪明,借着大量资金合法流入山东民间的档口,暗中操作了一波,试图瞒天过海,把脏钱变成干净钱。
要不是有了十一行动组的确切情报,苏咏霖也只会认为是自己的操作引起了山东的物价上涨,并不会过于关注,搞不好就让这帮虫豸瞒天过海成功了。
还好,这帮虫豸百密一疏,露出了狐狸尾巴。
于是苏咏霖让胡玮继续密切关注山东各地的物价上涨情况,并且按时向他汇报,然后又传令给十一行动组,询问十一行动组的调查状况。
而苏咏霖自己依然留在开封,对开封、徐州和邳州进行账目核实。
苏咏霖猜测自己的南下与公开审核账目的行为必然会引起山东那帮人的紧张,他们在近期一定会做点什么以应付自己即将对东平府分部和济南府分部的账目核查。
人一紧张、一急就会犯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犯的错能否被十一行动组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