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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争斗,也有道义。
夏小满缓缓呼了口气,瞧着那些细腻的花纹,丝毫没有赶工敷衍的痕迹,伸手包了那包东西,坐下来,又一抬手,请了凌二嫂也坐下,这才慢声道:“二嫂子高义,我实在惭愧。”
她自问也讲道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道义多半是为利益服务,是遵守游戏规则,真心几何,连她自己都不晓得。
凌二嫂忙道:“二奶奶哪里话来,二奶奶大仁大义,我们万……”
夏小满抬手止了她的话,问道:“二嫂子从哪条街过来的?可听说了年寿堂的事?”
凌二嫂一愣,道:“不曾……”随即忽明白了什么,愣怔之后满是认真道:“二奶奶这边若是有事,与奴说的那事作罢也无妨。这些物什原也当是我们报答二奶奶的——奴还是那一句,二奶奶许是不当那是恩德,我们却是永感大恩。二奶奶也瞧见奴家的境况,奴与外子一时离不了玫州府,想用奴,奴随叫随来;不得用,也无肖惦记,二奶奶与奴的那些银子和药材,足够奴一家年余的嚼用。”
她生怕被打断,极快的说了这些,夏小满那厢听了却越发不自在。一时间,这脑子也跟着热起来,甚至起了念头想只做投资人,拿了银子叫凌二嫂做生意去,自己既不出府,就提个方案交个图纸等个分红。
诚信没有问题,手艺没有问题,本钱不多,起步会慢,可也不是大问题,剩下的问题……
她脑子里被热浪扫过一周,想到实际,便又慢慢冷静下来。
剩下的,是招揽生意的问题。凌二嫂虽然瞧上去很碴利,但限于性格过直,瞧着又不像肯妥协的人,未必做得来生意,凌二更不必提。加上还有个名声……。真的交付到凌二嫂手里,误了自家,不过几百两银子罢了,搞不好怕是要误了他们一家子人。
她静静听完,默默想罢,压了心中万千感慨,终还是道:“也不瞒二嫂子,二嫂子待会儿往隆庆街去,便能晓得年寿堂出了何事。最近这段日子,我怕是出不得门了,二嫂子那边的事,只能先搁置下来的,相信二嫂子也能体谅我的难处。买卖的事在我心上,一旦我这边儿得空,或是想出旁的路来,会立时去告诉二嫂子。”
她顿了顿,郑重道:“我是把贤伉俪当朋友待的,二嫂子家里若有什么事,也莫要同我见外,尽管过来,我必全力而为。”
凌二嫂闻言忙站起身,道:“二奶奶哪里话来!!奴口拙,感念二奶奶恩德的话已是说尽,想来二奶奶明了奴的心意,奴实是……”
夏小满起身过去扶住她,道:“二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是把我的意思说给二嫂子听,二嫂子明白我便好。往后这些客气的话便也不用提了。”说着一指桌上的包袱,道:“我再说一句,二嫂子莫恼,算不得客气,也是实情——这些算是我从二嫂子这里订的,眼见三月三上巳节,也当往各处送礼,恰好这匣子用得上,作价与先前一样……”
“二奶奶。”凌二嫂抓了夏小满的袖子,微有皱眉,道,“我来时可是把话都与二奶奶说明白了的,二奶奶的心意,奴也省得,然还请二奶奶体谅奴的心意。二奶奶若这般说,奴昨日的药钱,奴几时能还得清?”
想起昨儿的熊胆,便就想起那俩匪,继而想起扛走的那几筐药材。彼时真是怕了,只想着尽快打发俩煞神走,这会儿想来,还不知道昨儿被“劫”去那药材多少银子呢——因这面的帐都算在药铺里,归青樱打理,青樱自然不敢来与她说这话,她昨儿到方才还都在混乱中,哪里顾得那个,便压根没过去问过药材损失多少银子。不过用小脚趾想,也知道银子少不了,说上千那是悬,百余两怕是不够。
年谅是不能问,但是自家折了这些,总不是件舒坦的事。相比起来,凌二嫂家那半两熊胆,根本不值一提了,说扶困都寒碜了些。
罢了。凌二嫂不要银子,她也不好再执意给,便顺着药物话题问了凌二嫂家孩子的状况。
凌二嫂道是服了药便安稳了。说话时又是满口感恩——那毕竟不是一味便宜的药,而这一给半两,够吃上好一阵子的,保不齐病就能好。说到孩子的病,而说到孩子的病因,她也没说许多,只说了一句见了腌臜东西冲撞的,可声音里却不无恨意。
腌臜东西。冲撞。夏小满垂了眼睑,低头抿茶,既是说了无意于他人私隐,便就闭嘴吧。
腌臜啊……“世界本就邋遢”。
*
凌二嫂走的时候到底叫夏小满塞了一食盒酸甜口的小菜和一些新鲜点心,夏小满又交代了后门上两个算得是心腹的管家媳妇,若自家不在,凌二嫂有事寻来,叫她们能帮的就先帮下。
夏小满回房把那几个匣子并荷包重新拿好包袱皮包好,再带上那一食盒粥和小菜,瞧着“礼”够厚了,这心里也没那么虚了,寻思寻思,又叫来采艾,带上了六条同学并它那套旌旗鬼脸的家什。自上次六条把一饼灭了,她再没把两只往一块儿放过,也是怕再出什么事不好收场,但今儿若能活跃气氛解了围,那就是让六条单挑纪灵书的动物园她都认了。
然而“超鸟六条V奥特曼”大战百兽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甚至连它那些行头都没拿出来。
因着本场主要观众纪方杰小朋友身体状态还是不大好,估计是饿的,有气无力的模样,瞧见六条也没个笑容。他这般,其余观众就不用说了,都是只顾着心疼他,提不起兴致来看耍鸟的。纪灵书瞧见六条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抿了嘴巴没说话。
六条也明显是受了这低压环境影响,也显得有些蔫。
气压再低,夏小满同学都必须精神百倍,这脑子高速运转,好随时调整策略,改变言辞,适应场景,以博纪郑氏个舒心。
进门请安问好,瞧了一屋子沉闷,便也不提早上,更是不提昨天,只先陪笑道过来探望小少爷,带了六条来给小少爷解闷。待见小少爷闷大发了,没心思看六条耍宝了,便提了一句也就撂开,挪了食盒过来,道是做了些酸甜爽口的小菜,给小少爷养胃。
纪戚氏睁着双微微浮肿的眼睛谢过,说了病情无碍云云,眼睛就落到婆婆身上,等着婆婆做主。
纪郑氏坐在床上,把孙子揽在自家怀里,一下下摩挲着他头发、脸颊,眼里满是喜欢,满是心疼。原听夏小满请安问好,她只点点头,没什么表情,没往日的亲近,却也没带出颜色来,好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那个孩子身上,听得夏小满说了酸甜口儿的小菜,这才微扬起下颌,带了丝笑容,道:“难为你有心。”却是拍着孙子的身子,道:“他这般胡吃,当清清静静的饿上两顿才是。”
她怀里的小家伙微扭了一下,不晓得是不好意思了,还是想抗议而没体力。
果然是这套理论。夏小满瞧那可怜的娃,忙陪笑道:“姨夫人说的极是。但小少爷毕竟年纪还小,刚净了肠胃,身子还虚,再这般饿怕是难熬,还是多少少吃一些,只清粥小菜,也无油腻,既果腹,也能调理滋养肠胃。”
小家伙睁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祖母,却是因家教甚严,也不敢吱声。
纪郑氏瞧了夏小满一眼,又瞧了瞧孙子,叹了口气,低头拍了拍他,柔声问道:“保平,你小婶子与你送了好吃食来了,起来吃些?”
乳名叫保平的小家伙纪方杰早饿坏了,闻言忙不迭点头,便撑着胳膊要起来。纪郑氏一笑,扶了他坐正了,纪戚氏和夏小满并几个小丫鬟忙过来伺候。纪郑氏摆摆手,示意不用,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低声问道:“保平,谁与的吃食?”
小家伙立刻懂事的直起身子,抱拳哈腰,向夏小满一礼,饿得声音也弱起来,却是礼数周全,道:“方杰谢过小婶子。”
夏小满忙还了半礼,笑道客气见外了,心底一个劲儿的唏嘘。素日里并不大和这纪家这俩小孩接触,因着所谓“勤有功,戏无益”,俩娃都是被纪淙书拘着看书的。这知书达礼是好,再这么养下去,终是又两个翻版纪淙书,方正有余,变通不足。
地球是圆的,你是方的,岂非格格不入?
小丫鬟上来揭开食盒,端了粥碗小菜出来,要来喂纪方杰。纪郑氏却道:“交给灵儿。”又向纪戚氏道:“你一早跟着,家里事还没处置,先去忙吧。保平我这边照应。”
纪戚氏应了一声,瞧了眼夏小满,揣度着婆婆这话,是叫自己走,还是来带着将夏小满也请出去。却听纪郑氏又道:“纳福,怎的不搬凳子来与满娘坐?”纪戚氏这就明白过来,福了福身,把满屋子丫鬟都带了下去。
夏小满想着东窗事发,略有紧张起来,心里盘算着是拿十句百句话来圆个谎还是求个坦白从宽。见纳福搬了凳子,她笑着谢过,打发了茴香采藻她们出去,又往纪灵书手里去接碗,陪笑道:“碗还有些热,别烫了表小姐的手,还是我来吧。”
纪灵书笑道:“无妨,小嫂子勿念。”
纪郑氏示意纳福也下去,见屋里无人,这才长出了口气,向夏小满道:“满娘,你素来疼她,我也省得,这是从小事上也都瞧得出来。——其实,这小事上才最见人心思。”
倒似问罪的开场白,夏小满忙恭恭敬敬站起来,垂手道:“姨夫人折煞满娘了。是表小姐聪敏灵慧,待人又好,哪里只我一个人喜欢她,您也知年府上下便是没个不喜欢表小姐的。”
纪灵书听得夸她,忙低下头搅和着粥,却是笑得甜甜的,轻声道:“小嫂子过誉了。小嫂子待我是极好的。嗯,府里人也是待我极好。”
纪郑氏瞧着女儿一笑,点手让夏小满坐下,随即又叹了口气,摸了摸孙子的头,道:“灵儿呐,自小姊妹一个,只淙儿这一个哥哥,又是差了十来岁的,当初她父亲也是想把她当个儿子来教养,这性子难免独起来,也不爱有伴儿。如今带她来京,也是想让她见见世面,省得些人情。满娘,”她撇过头,道:“我打见着你呐就想着,谅儿身边可不就当有你这么个知冷知暖知疼人的么;你又是个懂事的,那一日劝淙儿的话,句句在理,都说到我这心里去了,我便也同谅儿讲,有你这么个人儿,也是他的福气。”
瞧着夏小满又站起来,欲说话的样子,纪郑氏便又一挥手,止了她的话,道:“如今呢,谅儿和你都疼着灵儿,肯带着她,是她的造化,她又爱跟着你们,我也是极放心的。你是省事的,做事最有分寸,当是能带好她,可是?”
夏小满暗自吸了口气,心里苦笑,纪郑氏确是待她不错,打来京只有夸她,都没说过一句重话。今儿这话也算是点她了,不晓得昨儿的事纪郑氏到底知道几分,但显然是不追究的意思,却要她心里明白该怎么做。那便,打个包票吧,反正以后也不会带着纪灵书出门溜达了,就算纪郑氏敢放心她,她也不放心自个儿了。
她恭恭敬敬施了礼,正色道:“姨夫人谬赞。是姨夫人瞧得起满娘,满娘不敢有负姨夫人厚望。表小姐这边,满娘必……”
“不必赌咒发誓的。”纪郑氏打断她,认真瞧着她,道:“我心里待谅儿同淙儿一般无二,都是一家人,说那些个都是虚的。灵儿往后少叫她出去些,往哪里去了,你多上上心,多帮我瞧着些,也就是了。”
夏小满便也再无辩白之言,只极简单的躬身应下,却是比什么承诺都郑重。
纪郑氏舒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
纪灵书在一旁听着,微嘟起小嘴。昨儿实是算骗了母亲,虽说母亲没细问,叫她松了口气,但到底骗没骗过去,她心里也是没底的。现下看来,必是没骗过,已是不叫她出去了,她虽不快活,可到底理亏,又不敢插嘴,便只拿碗里的粥出气,搅个不停。
可怜纪方杰,他是听不懂大人说些什么,就巴巴的瞧着粥碗到姑姑手里半天了,愣是一勺也没往他这边递,不由着急,可又不敢逾礼,听着大人话音一停,他就这么小心翼翼的鼓动一下身子,提示祖母要给他东西吃了。可转瞬话音又起,没人搭理他,把他郁闷得够呛。这会儿又没声音了,只瞧见姑姑使劲搅粥,就不给他,他是真不高兴了,轻轻推了推祖母的腿,低低唤了声“祖母”,然后又巴巴瞧着那粥碗。
女儿那边什么神态,纪郑氏都是瞧在眼里,由着她耍小性子,也不理她。这会儿听了孙子叫,偏头瞧了孙子那委屈的小模样,撑不住乐了,扭头呵斥纪灵书道:“灵儿,粥可是凉了?”
纪灵书琢磨自己的事情呢,忽听喊自己,不由愣怔,手里也是一顿。夏小满忙过来解围,伸手接粥碗道:“表小姐,我来吧。”
纪郑氏叹了口气,抬声喊了纳福进来,又冲两人道:“你们两个谁都别来了,叫纳福来吧。保平已无碍了,满娘你也不用惦着。灵儿,带你小嫂子去你房里坐坐吃茶,不必跟在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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