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送了纪灵书并夏小满上了小辇不说,还一路护送回来,却是一路安安静静,未有只言片语。
待到了雁回居下了小辇,十四爷方问纪灵书道:“待会儿姐姐怎么回去?我送姐姐?”
纪灵书拉着夏小满,笑道:“不劳十四弟了,表哥和小嫂子送灵书。”
十四爷瞧了一眼夏小满,拱手道:“小六嫂受累了。”又向纪灵书道:“姐姐一路顺风。我先行一步。日后姐姐过府,若有差遣,尽管寻我,必不辞。”
夏小满一时间对斯文的十四印象暴好,都忍不住想做牵线人了,关键是,能把唐僧推销出去便阿弥陀佛!她可没兴趣一直冒充护花使者。
想罢忙向要转身离去的十四爷道:“十四爷留步。”又转向纪灵书笑道:“六爷还没过来,表小姐的行李也还没尽数收拾好呢,咱们一时还走不上,十四爷既然来了,表小姐何不请十四爷进去坐坐,喝口水,歇歇脚?”
纪灵书点头道:“小嫂子说的是,是灵书怠慢了。辛苦十四弟相送,还请内里待茶才是。”
十四爷白皙的脸上透出点儿红色来,张了张口,却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顿了片刻,才讷讷道:“二伯娘……”
夏小满一愣,以为他是怕家长在不好说话,便挂上狼外婆的笑脸,道:“二夫人还在老太君那边,十四爷要找二夫人?”
十四爷摇摇头,只道:“谢过灵书姐姐、小六嫂美意。我……我……改日吧。就此告辞。”说着行了礼,看了纪灵书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灵书轻飘飘的施礼与他道别,扭回头却见着夏小满盯着她看,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啊眨,全然不明所以,只道:“小嫂子,咱们进去吧?”
夏小满心里喟叹,哎,可怜的十四,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喟叹,MD,老娘怎么摊上守卫这么个傻妞?!
进了屋,纪灵书先指点了丫鬟把她那动物园打包,然后换了衣裳,往旁边屋来见夏小满。
夏小满则是先打发了人回长生居去问年谅是否跟着去,自家在这边吃点心。
因着二夫人在老太君那边,纪灵书又是不吃午饭了的,丫鬟们的饭菜不敢给夏小满摆来,雁回居倒有个老姨奶奶的份例,人家却又是吃素的,青棉不好做主,便来问夏小满吃些什么,要与她单做。夏小满也是嫌麻烦,也因着到底不是自家院子,不好拿大,于是婉拒了青棉,只道吃点儿点心垫垫即可。——待送了人之后,回长生居再怎么吃都行。
“小嫂子尚未用饭?”纪灵书进门就见夏小满端着茶盏,嚼着点心,忙道:“小嫂子先用了饭咱们再走也不迟。”
夏小满喝了口茶,把嘴里的芙蓉糕涮下去,站起身笑道:“没事,稍微有点儿饿,吃点心垫垫,待会儿送了表小姐,我回长生居再吃。——只是六爷还没过来,咱还得要等他一会儿才能走。”
纪灵书忙道:“岂能叫小嫂子饿肚子送灵书?”说着又要吩咐人。
“不必麻烦。”夏小满拍拍身边儿座位,笑道:“左右也等六爷,我再吃两口就是了。表小姐也过来坐着喝盏茶?瞧着你脸上还有些红,酒没下去呢。”
纪灵书一笑,点头坐到她身边儿,道:“嗯,方才已是喝了醒酒汤了,才消了些。”一旁已有丫鬟过来与她也倒上茶。
纪灵书端了茶盏抿了一口,瞧了瞧盘子里的点心,觉得无甚可吃,便吩咐揽月道:“咱们那个褶儿酥我叫搁外头的,快给小嫂子取来。”
她偏过头才要与夏小满说话,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不由一怔,怯生生的伸出只纤细白皙的小手往脸上比量了下,又滑到鬓角,低声问道:“可是灵书……脸上头上不妥……?”
夏小满一愣,随即笑着摇头道:“没有……是我想……嗯……”
是她突然想正经八百同纪灵书谈谈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一回两回三回,谁能守她一辈子不成?输血不成要造血,还是早日把她培训出来比较好。只是话到嘴边儿,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夏小满其实挺不耐烦教育小孩子的,尤其,和这娃掰扯不清啊。这娃,不晓得她是太聪明还是太傻,她知道每一条圣人云佛主云,却是理论与实际严重脱节。有时候特好哄,给个漂亮的花样子都能高兴上一天,咋瞧你咋顺眼,你说啥她听啥;可很多时候都是主意正呢,倔强异常,她认准的,凭你十头牛的力气,怎么也拧不过劲儿来。
揽月拿食盒进来,摆在两人面前,纪灵书热情的介绍那点心怎么个酥怎么个脆如何如何好吃,紧着让夏小满尝。
夏小满叹了口气,这娃不唐僧的时候也没那么招人烦,偶尔还会有点儿可爱。哎。她挥挥手叫满屋子丫鬟都退出去了。
纪灵书不由愣怔,问她道:“小嫂子这是?”
夏小满深吸口气,一本正经的说起开场白,道:“我没怎么读过书,也不大识得字,只晓得些粗浅道理,表小姐别嫌我粗鄙。”
纪灵书听了这么一句,脸微微有些红起来。她原先确是嫌弃这小嫂子粗鄙来着,现下小嫂子这么提,莫非是她那私下抱怨的话传到人家耳朵里去了?她像做了坏事被戳穿的小孩子一样,有些窘,有些不安,两只小手绞着,讷讷道:“灵书没……”
夏小满没空研究她的表情,继续道:“先前听表小姐说‘孝’,那一篇子话我也记不住,只想请问表小姐,这孝,是不是就是‘父母命,不敢违’?”
纪灵书听她是问自己学问,不由松了口气。难得小嫂子能问她学问!从前她在长生居逗玩凤头红时,但凡说两句圣人的话,小嫂子就不耐烦起来,总要刺她两句。这会儿能来请教她学问……她十分高兴,紧着点头道:“正是小嫂子所言呢,圣人云,夫孝……”
夏小满立刻掐断她的紧箍咒,让她拍懵了还咋教育她?!只道:“表小姐,我说了我听不懂这些,表小姐还是免用‘圣人云’吧。表小姐既说父母命是要遵从的,那我想问下,表小姐,姨夫人总会交代表小姐些个为人处世啊接人待物的话吧,表小姐是不是当听呢?”
纪灵书十分不解,母亲的教诲她自然是都有听的,于是点头道:“正是。小嫂子此言……”
夏小满道:“表小姐,我也不同你兜圈子,姨夫人怎么看待七爷的,应当同你说过,表小姐可还记得?可听从了?”以之前纪郑氏门都不让七爷进,态度那么鲜明,不可能一点儿都没跟闺女说过。
果然纪灵书一怔,随后眉头微蹙,道:“母亲对七哥哥……颇有微词。——然母亲也有偏颇之处,七哥哥并非那等人,七哥哥待我就极好。”
夏小满翻了个白眼,怎不问为啥待你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惜这算不得非亲非故,多少带了点儿亲戚,就掩映的不那么分明。她心里一动,糟,不会妞儿已经上了人家鱼钩了吧?便忙死死盯着纪灵书的脸,重复道:“七爷待表小姐极好?”
纪灵书脸上没有半分少女娇羞什么的,小脸绷绷着,眼底一片清明,极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七哥哥为人爽利,待我同亲哥哥一般。这次哥哥的事,他还……”她本是顺着思路表述,忽然想起七爷吩咐她有些话先不能同人讲,忙住了口,顿了顿,只强调道:“七哥哥是至诚之人。”
至诚。呸。夏小满忍不住心里呸了一声,但见纪灵书的神情言辞,知道她并不是看上老七了,委实松了口气。看起来,她是将老七当了亲人,处于一种“不设防”的状态。然老七为人奸猾,想充好人蒙骗小姑娘,怕是一骗一个准儿,所以这种“不设防”也就十分可怕起来,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沦陷了。
夏小满想了想,真没什么事能戳穿老七那画皮的。和一个小姑娘说老七是色狼,丫鬟逐个睡遍,实不妥当,而且,在某种社会风俗下,睡丫鬟算不得什么大罪。最能体现老七负心薄幸的就是七奶奶事件了,不过这在年家……算得是丑闻了,老夫人为了不提这事连老七儿子的周岁酒都不肯摆,这会儿她说嘴……罢了,注意措辞吧,就这例子吧。
她道:“有句俗话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长辈经历的多,说的话都是有一定道理的。没来由姨夫人也不会觉得七爷如何如何,表小姐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表小姐说七爷至诚,我无话可说,只想同表小姐讲个事儿,……咱们府里七奶奶的事,然后表小姐自己判断去……”
纪灵书却道:“七奶奶的事,我略有耳闻。周家着实可恶,坑害亲女不说,反而诬陷年家!幸亏官老爷明辨是非,还了年家清白。七哥哥……甚是可怜,也是他仁义,不计前嫌,还将周氏供养在庵里……”
夏小满差点从椅子上滑到桌子底下去,死的心都有了!她强抓着桌沿儿坐稳当了,瞧着纪灵书一本正经的小脸儿,使劲儿一拍额头,苍天,这TMD什么世道,年老七咋还成悲剧英雄了?!
“这话是七爷告诉你的?”夏小满咬着牙道。
纪灵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七哥哥提过几句,并没细说。后来是鸲鹆居的几个丫鬟同我说过。”
夏小满心道,团队作战,组团儿忽悠人来了这是!她就不信揭不开老七这层皮!再想起七奶奶种种,她心一横,冷冷道:“七奶奶前事不提也罢。表小姐怎么没问,若是七爷仁义,为何要休妻?别提不能祭宗祠,我同你说,便是真不能祭宗祠,那得是老太爷发话才能休妻,可这话老太爷都没说!官司一了,是七爷没禀告父母就立时写了休书送到周家的,就这么决绝!供养七奶奶?那是老太爷得知七爷休书已送到周家,无法收回,这才发的话!他还把七奶奶做自家孙媳妇看。可七爷呢,七爷做过什么?甭说别的,若是他还念着半点儿夫妻情分,你且问他去瞧过七奶奶一回没?!至诚?仁义?这词儿压根就用不到他身上。”
纪灵书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瞧着夏小满。
夏小满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道:“这事本不当我说,是不忍表小姐被他唬了……这话表小姐知道就行了,烂在心里吧,再别同旁人讲了。”
纪灵书被她一拍,回过神来,小脸儿皱成一团,却道:“到底……是周家无义在先……”
得,这话说不了了。夏小满那拍过自己额头又拍了丫头肩膀的手最终重重落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丫头一哆嗦。夏小满也哆嗦了——疼得一哆嗦。MD,以后再气也不能拿肉掌碰实木了,真TMD疼啊……>_<
“你可以不信我,你就说,姨夫人能害你不?姨夫人说的话都是为你好的,你心里有数没有?就是不提那‘孝’字,你当听不当听?!”夏小满先头火大,吼了两句,而后意识到一定不能吼,不然真就把娃逼到老七那边儿去了。
要和蔼要和蔼,她对自己说。想挤出个笑容来,可惜挤不出来,便只好板着脸,继续道:“不为六爷,我也懒得劝你。你想明白,你的表哥是六爷,不是七爷!六爷待你好,是血浓于水,七爷,嘿,七爷为什么?天下哪里那么多好人都叫你撞上?不图你点儿啥为啥对你好?”
纪灵书紧紧咬着嘴唇,母亲引圣人言“巧言令色,鲜矣仁”说七哥哥,小嫂子也说七哥哥有所图,可七哥哥一直都在给她东西,何曾问她要过什么?这次他又不畏权贵,替她报仇,表哥是亲表哥,可表哥又替她做了什么?!哥哥的手断了呀!!哥哥这次春闱都不能考了呀!!她觉得这是天塌下来的大事,表哥却当什么?——表哥说,从长计议,然后便没了下文!!
打她记事起哥哥就一直读书考学读书考学,直读了这么些年,考了这么些年,才得中举人,哪里是容易的?那一日,母亲喜极而泣,嫂子喜极而泣,哥哥亦是喜极而泣,只是她们喜的是他终得中了,他喜的是却不是——摆席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散席后,只剩一家人,他嚎啕大哭,只喊着,“能进京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举人,而是进京的资格,殿试的资格,金榜题名的资格。
这么多年,他想要的全部就只这一个金榜题名。
而她,坚信哥哥一定能金榜题名。这一次他一定能中,九哥哥也说了,先生说他一定能中!
然功名近在咫尺,就这么生生断送了!她如何不恨?若说是自家没考上,运也,命也,只得认了,可偏是恶人作梗!!她如何不恨?!
不惩戒恶人,叫她如何心甘?!
她渐渐激动起来,原本没消下去的酒统统翻上来,一张脸焙得通红,小手紧紧握着拳头,带着恼意向夏小满道:“表哥待灵书好,灵书知道;七哥哥如何待灵书的,灵书也是明明白白的!表哥是灵书亲表哥,为什么不肯替哥哥报仇?你们说七哥哥德行有亏,然他却什么都没问灵书要过,还肯替哥哥报仇!”
————不算字数分割线————
PS:说句不相干的。
今儿我从卓越买的书到货了。慕容雪村的《多数人死于贪婪》。
还没看,咳咳,我想说的是,在封底看到一句话,“骗人不是罪恶,骗不成才是。”
这书名,这句话,让人感慨万千啊……
于是乎,拿来……咳咳……与君共勉。。。=_=
爬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