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择飘然而下,半蹲在花音身旁,细细地端详这眼前的仍旧稚嫩的女子,嘴角上扬,弯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冰冷的手指拂过花音的面庞,眼神颇为玩味:“你就是花音?”
许是得到了召唤,花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瞧着眼前的人,突然问道:“你是住在我身体里的妖怪?”
艾择轻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原来司命那小老儿是这样向你介绍我的。”
“不,他只说你是隐藏在我体内的妖毒。但我明白,你肯定不是单纯的妖毒而已。”花音沉吟片刻,老实回答,小模样颇为一本正经。
艾择宽袖一挥,做了一个传音禁制,防止结界的声音被外人听到,复又笑道:“司命不厚道,想当年与我交战,他没少阴我。不过,你怎知我不是妖毒?”
花音盯着艾择,揉了揉已发麻的腿,道:“你救过我,我知道。我小时顽皮差点被舅舅的坐骑玉龙吃了,是你帮我脱困;还有陵益山的那些树精;锁妖洞中的捆妖索,都是你在帮我。”花音莞尔一笑,若有所思:“师傅和哥哥们总说我天赋异禀,其实我知道,我的这些本领,都是因为身体里住了一个你。”
艾择那好看剑眉一挑,干脆坐在了花音对面:“好聪明的小女子。”
花音盯着艾择,突然觉得好新奇,自己的身体中竟然住进了一个如此强大的魔,他可以在危机时刻救她于水火,却又甘心蛰伏在玉帝和司命合力铸成的封印之中。孩提时,她只当自己幸运,长大了,她一点点明白,却又一点点陷入困惑之中。这是花音一直以来很难理解的问题,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答案,没想到,今日,她竟见到了他,纵使陌生却又如此熟悉。“有很多时候,我都不清楚,这幅身体到底是属于我,还是属于你。”
艾择盯着花音,斩钉截铁地道:“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我只是个过客而已。”
“那你又是如何住进我身体里呢?”
艾泽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犹豫,但他一向光明磊落并不想欺骗花音,但又不想让她伤心,衡量再三,他问道:“你知道婴灵么?”
花音茫然摇头。
“呃,此事不是几句话便能说清楚的,况且,这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花音略一思索,点点头,但她有太多疑问没有解答,好不容易抓住艾泽,怎可能就此放过:“如我没猜错,梅妖之所以能控制我的身体,也是因为你吧?你能控制外人,又可控制我,还可以可以将我的功力瞬间提升万倍,而且,你似乎并不被封印所控制。既然有此本领,想必肯定是不会甘心屈居我的体内,那你为何又不自行离开呢?”
“控制梅妖是想引出执罔,哦,就是现在的魔君上当。若细究起来,梅妖于我还是有恩的。”艾择躲开了花音的逼视,垂下眼睛,犹豫片刻,神秘莫测地道:“若我离开,你便不再是花音了。况且,我的肉身已毁,元神已散,仅凭这点真气,是无法恢复原身的。你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而我向来不费无用的功夫。”
“我一直觉得你很强大,在你控制我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天下无敌了。”花音不无骄傲地道。
艾择微笑,伸手戳了一下花音的额头:“好在你还算懂事,并不是天天惹事,我每几千年可勉强聚齐一些修为,只有在那时才可以控制你的身体。而在此之后,我便是长时间的养精蓄锐。若你日日捣蛋,想必我也救不了你。今日我之所以可以现形,是因为吸收了梅妖一众的真气,而这魔界里的瘴气对我也非常有益,更重要的是,有了这聚魂盏,才可助我成型。”
花音恍然大悟,望着艾择一双修长的大手,突然好奇起来,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冰冷的触感传来,花音很是惊讶。“你明明是透明的。”
艾择不置可否,望着花音,叹道:“今日之后,我将继续蛰伏在你的体内养精蓄锐,有很长一段时间将无法再帮助你。还有一点你要记得,我的魔性若增长到一定阶段,估计届时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你要尽快与桑安然成亲,压抑住我的魔性,才可不会乱了心性,堕入魔道。并且要尽快得到凝桑髓,只有如此,或许你可以逃过一劫。”
花音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忙拉着艾择问道:“凝桑髓可净化妖气,那届时,你不就... ...”
艾择洒脱地一笑:“我已是个死人,怎会在乎这点真气。这三界万物,我瞧着数你最和我投缘,若凝桑髓真的将我净化,转化成仙力,那也是桩美事。我做了几十万年的大魔头,若有机会做做仙,也无不可。”
明知艾择是在安慰她,花音仍忍不住伤心起来。不可否认,花音曾经非常讨厌自己体内的这股妖气,或者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是憎恶的。因为这股妖气,她便不是纯净的仙子,也因为这股妖气,她的身上才会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异象。她无法忍受外人的议论和异样的目光,有很多时候她甚至不知该面对疼爱自己的人,特别是自己的母亲。
绫娥虽然生了五个子女,但骨子里仍旧是个非常孩子气的人,所以,有很多时候,她并不懂的怎样去呵护自己的孩子——包括她辛苦期盼来的唯一的女儿花音。花音自小在第一天府宫长大,司命、延寿和远阁对花音的关爱远超过绫娥。绫娥重伤痊愈之后,虽然试图补偿对花音欠缺的母爱,但却不并懂得该如何去做。所以,努力半响,反倒对花音来说成了一种束缚。
司命曾对绫娥解释,花音体内的妖气是花音在她腹中时因中了幽冥剑的缘故。他的本意是希望绫娥不再深加探究,可他却忘记了,赤隆亦是死于幽冥剑下,绫娥对幽冥剑的憎恶程度,远超过他的想象。随着年龄的增长,花音体内的妖气越来越难以控制,而绫娥对花音的态度也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化,外人看不出,亦未曾多想,就连绫娥自己,也从未察觉。可她忘了,一直以来花音就是一个面粗心细的女子,表面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敏感。
父爱对于花音来说一直就是个很遥远的东西。而因为体内的妖气,这母爱的性质似乎也有些变化,这令花音非常恐惧,所以,自从司命要她尽快嫁给安然的时候,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答应。因为,她不想让绫娥再为自己忧心,当她得知凝桑髓在将她体内妖气净化之后会转为仙气令她功力大增,她更是迫切地希望嫁到桑家。当然,这与她本就喜欢安然也不无关系。
其实绫娥也一样。
仙家没有人不知道这凝桑髓的妙用。
这凝桑髓虽是宝物,但严格说起来,对血统纯净的仙家来说,其实并无甚用处,但对那些走火入魔和像花音这种半妖半仙的人来说,确是难得的珍宝。花音的血统虽然那些仙家表面上没说什么,其实暗地里早有所议论,特别是那些异象出现以后。绫娥自小身份尊贵,本就是个骄傲之人,自小容不得别人说自己一个不字。花音作为她唯一的女儿,可是不可说得。但嘴长在别人的嘴上,她也是无法控制,为今之计,只有将花音体内的妖气尽快净化。似乎也只有如此,在她眼中,花音才是真真正正的百花仙府的女儿。
可,有一点花音却是没想到的。
几次落难,帮她解困的,不是她身上的仙力,而正是她所讨厌的妖气。从此之后,花音的心态有了微妙的变化。就像一个人的身体有个丑陋的疤痕,一开始的时候,她会非常讨厌,讨厌外人异样的目光,讨厌自己因为这个疤痕变得不再完美,可时间一长,等她发觉此疤痕会让她变得与众不同偶尔看上去还有吓退坏人的功用,她便觉得它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当花音意识到,其实她体内的妖气就是一个魔族之人,而他从未试图吸食她的真气炼化自己的时候,她便不再讨厌他,而是开始怜悯他被强封在别人体中苟活的无奈,当危险来临时,她开始与他携手抵抗,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些妄想着去保护他。
这便是为何作为魔族之尊的艾择甘心被净化也无所谓的原因。几十万年,腥风血雨地走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全心全意地为他着想,也从未有一个人试图去保护他。或许,他只是暂住花音的体内,他们就像住在一间房中的两个人,但他的读心术却能读懂花音的思想,亦能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他们同呼吸共进退,像战友,像朋友,更像亲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