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岁月过去,仅有五字尚还辨的出个模样,留字只是似在其中藏有莫大的不甘,此刻只余韵尚存,却也足可想见,当初留字之人必是在这字迹间凝聚了全身的精气神,方可书此“不朽”之迹。
也无奈,所谓不朽终归也只是相对罢了,世间本就没有什么事物是真正不朽的,字中真意已是十不存一了。
“前路已断……这位前辈所说的‘前路‘,指的是这里的路吗?”苏清清抬起头,向这无尽密林的更深处望去,只可惜,迷雾铺陈间,这片密林是望不到头的。
叶枯只觉得有万斤巨石压心头,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却也没觉得有多少好转,应道:“应该不是,若这几字真是这杨钭右之绝笔,以他的境界,该不会拘泥于此一地、一山才是。”
苏清清收回了目光,问道:“那他是在说什么?难道是修行之路?‘莫‘字的后面又是什么?可惜……”可惜字迹磨灭,难见其原本面貌。
对于杨钭右,苏清清并没有什么概念,她只是被字中神韵所感,心中生出了迷惘,这迷惘好似雾一般,挥之不去,越是理,越是乱。
“不用多想,只不过是一块石碑而已。”
叶枯自己心中本是有些动摇,但见苏清清如此,那股动摇反倒是被压了下去,总是只能有一个人伤怀,若是两个人都如此,一齐抱头痛哭,那也未免太不像个模样。
多看无益,不过是再往心头垒几块疑云而已,前人之事,料来也无需介怀太多,任这山中有什么奇绝诡怪之物,也终究是难逃岁月侵蚀。
“铛!”
“铛!”
“铛!”
就在此刻,那一阵敲击之音又在林中响起,层叠起伏,好似叠浪般向两人涌来,叶枯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身形不稳,整个人好似是狂风暴雨中的孤舟,奇斜欲倒。
这声音已是不同于以前了,更尖亦更利,
也更短促了些,像是凿刻到了精深细节之处,需是寸寸推进,而不是如之前那般大开大合。
好在这一阵音浪并未持续多久,叶枯从那阵昏昏沉沉之中醒来,林中草木未动,复又是一片寂静,但按理来说,那阵音浪浩大,不说余音不绝,但怎么也不该像这般乍起乍收才是。
苏清清单手扶额,晃了晃脑袋,似也是刚刚从那阵昏沉中醒来,她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叶枯的胳膊,只如此才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
“咦?”
苏清清稍稍站定,眼中迷惘未散,似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说话也是字不成词,词不成句的,“叶枯,你看地,那地上,是不是变了?”
叶枯本也只是比苏清清好上一些,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的,林中虽寂,但他的脑中仍是在嗡嗡作响,似还有余音未散,苏清清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嗯……嗯?!”
第一眼,叶枯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但隐隐约约中却觉得那石碑脚下的字迹确有什么不同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只这一下,他便完全清醒了过来。
石碑脚下的字迹已是大变了模样!叶枯记得清清楚楚,此前所书,乃是“前路已断,莫”这五字,自“莫”字之后俱都是模糊而不可辨认,而此刻那一行字迹已是不见了踪影,变做了一枚道文,烙印在石碑脚下。
这枚道文是叶枯所未见过的,其上有淡淡光芒流转,古朴而肃静,给人以庄严之感,不知其所书何文,所记何事,所载何道,当叶枯蹲下身,欲要触摸这一枚道文,细细感受其所载之“道”时,刚一伸手,那道文便似有所感,其上的光芒霎时明亮了起来,闪烁不定。
叶枯的手举在半空中,只在那光芒亮起时稍稍停顿了片刻复又落了下去。
当叶枯手落下时,那道文上的光芒顿时暗淡了下去,但却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什么变故发生,叶枯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甘心
,也不相信这枚道文会如此简单,有黑白生与掌上,但任凭他如何折腾,那一枚道文始终是没有半点回应,沉寂如渊。
“这道文究竟是何人所留?又是意欲何为?”
叶枯摇了摇头,很是不解,缓缓起身,只见地上那枚道文已是完全黯淡了下去,不再有半点光华流转而出,犹如烧焦后的余烬。
“叶枯,你,你的手上……”此刻,苏清清已是完全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退了数步,指着叶枯那只方才覆于道文上的手,面露惊骇之色。
“什么?我手怎么了?”叶枯心中本就有疑惑,见她如此,翻手一看,不禁瞳孔一缩,只见在他的掌心中,赫然有一枚道文浮现。
这道文不是旁物,正是石碑脚下难一枚道文的缩小复刻,像是画上去的,若不是苏清清提醒,叶枯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发觉。
在那道文变化之间忽而是贴在掌中,忽而像是浮在掌上,一大一小,一远一近,这变化只在方寸之间,好似暗藏着某种不可言的“道”与“理”。
“你还好吧?”一旁,苏清清探了探脑袋。
这道文虽不知怎么就到了掌中,但却似乎并无害处,叶枯定了定心神,手掌虚握了几下,面色凝重,道:“暂时还好。”
“吓死了个人了。”苏清清轻轻推了叶枯一下,似是在埋怨他,末了又道:“真的没事?”
叶枯只摇了摇头,是说着没事,心里却没个底。
两人并未在这片无雾之地久留,仍如之前那般,循着那记忆中敲击之音传来的方向而去,接连看见二十余座石碑,碑上皆留有姓名,名前缀着一个“冢”字,但却皆是只见其碑而不见其冢。
这片原始森林似是没个尽头,寻不到出路,若不是没经过一座石碑时都有敲击凿刻之音响起,哪怕是有苏清清在旁,叶枯也无法坚持下去。
这是一种自我怀疑,也是修士最该摒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