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朱全因私废公,只是叶枯既然会选择救下李子明,又怎么可能会与妖族勾结,背叛古夏,背叛人族?
一个人品性、性格如何,往往从一些小事,一些细节中才能看的真切,只是寻常接触之间,大多都是萍水之交,匆匆一瞥便又是陌路,哪里有机会让你真正看清一个人。
叶枯这遭救人,却是全没想到这之后会有这么一连串的事情,无心插柳柳成荫,倒也不枉他难得做一回好人。
他也不是虚伪之人,也不爱说那些虚伪的话,只道:“这么一下就能把我从通缉犯变成了英雄,那看来这救人的好事还真是做得。”
裴坚白冷不丁地来了句:“谎也说得。”
“什么谎?”
“我不会唇语。”裴坚白冷冰冰地答道。
叶枯有些无语,心想这人想讲笑话却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让这笑话也像是被雪压着似的,就差没有再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呵呵呵呵”
朱全装模作样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圆场,轻轻咳了几声,便直入正题,道:“叶枯,那日你在路上,遇见了什么?”
李子明在那双眸空洞的老人出现前就晕了过去,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那一座杀阵也并未把他笼罩在内,不然他也活不到现在。
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叶枯便也一五一十地说了,朱全毕竟是这边的武将,对这曲屏一带的情况比叶枯这个脑海中只有一副死地图的人要了解地更多些,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叶枯现在可以肯定,那位双眸空洞的老人绝不是军方的人,至少朱全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不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安排一番,让李子明与自己先后来到军营中,伪造出自己已是被害身亡的假象。
“你说你寻到了那处生门,想从那生门脱身时,出现了一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金箭?”
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动,朱全身前的条案上,那把两端生有兽首的黑弓颤动不休,两点夺目的红芒兀自闪烁,兽眼绽出凶芒,似是要活了过来。
叶枯点了点头。
“那一支金箭,可是这般模样?”
朱全这次并未以真气凝箭,而是从条案旁的方壶中抓出一支羽箭,引弓如满月,一道道黑雾从兽首中涌出,到了箭上,化作缕缕金芒,箭出间有风雷吞吐,化作一道金芒,离弦而出。
羽箭无声,没在石陵中。
帐外,纵使有无匹箭锋穿空而过,那些军士却尽皆目不斜视,一双双眸子中只无波无澜,似是已经习惯了。
叶枯静心体悟了一番,缓缓道:“虽无形似,但却神似。”这所谓的形似,说的却不是那一支箭的模样,而是这箭矢中的所蕴含的力量。
朱全这一箭,若论杀伤力,自是不能与那座杀阵中封绝了生门的那一箭相比,但隐隐约约间却是有了
几分神韵,那是道的轨迹,每一名箭手的都有不同,唯有如此,才能做到例无虚发,才能于那紫塞上射落那一头失了心智的金翅大鹏。
“你那日若是用这一箭射我,只怕我和不能那么轻易走脱了”叶枯望了望那一支金箭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盯着朱全手中的那一把黑弓。
在宁安城中,叶枯虽是能接下朱全的箭,但心中却也是记下了朱全这位箭手的名字,况且让一名善射之辈正面对敌本就不公平,明箭与暗箭,这两者之间的自是有天差地别。
裴坚白冷硬地点评道:“这一箭,很不错。”
朱全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黑弓,道:“那日我在宁安,确实是尽了全力,可也没能伤得了叶枯,还差点因道心不稳,毁了这十多年的苦修。”
叶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你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不都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可再提,况且这关你也挺过来了,如今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朱全伸出手指,点了点叶枯,却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又放下了手,抚摸着那一柄黝黑的大弓,道:“在紫塞上,我能一箭射落那一只重伤的金翅大鹏,大多是这一把弓的功劳。”
这把黑弓是是朱全机缘巧合之下偶得,那是他在曲屏山中,靠着与妖兽搏命磨砺自身修为,朱全这一身修为全是靠搏命搏出来的,可世间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这般做法本就有十分危险,一个不甚便是生死之别。
朱全也是胆大,还未修出真气便敢找凡骨七品妖兽的麻烦,那时候,曲屏山外围修出了妖气的妖兽并不多见,这些妖兽往往都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势力,朱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险象环生,被妖兽追杀,也顾不得是什么方向,只一个劲儿拼命的逃,不知怎么的便来到一处山谷中。
耳畔有水流轰鸣,奇怪的是却见不到半滴水影,身后,那穷追不舍的妖兽也消失不见,来时的道路也被一阵白茫茫的雾气遮了,朱全本是胆大之人,不然也不可能敢找凡骨七品的妖兽当磨刀石,后路已断,便只有向前。
这里与寻常的树林没什么不同,若非要说有,便是时常有雾气飘忽,万籁俱寂。
忽然间,几角顽石,数方棱角,模模糊糊的,出现在朱全眼前,他脚下的步子不禁更快了一分,拨云见月,开雾睹天,便见得一座殿宇突兀现于眼前。
说是一座殿宇,但朱全却也不能肯定,在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一扇被毁坏的石门是清晰的,其他的一切却都已经记不真切,像是蒙了一层雾。
朱全也知道,不是他记不住,而是他到得地方非同寻常,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让他忘却。
“现在想来,自己那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拿。那时,我看见一团黑影从那被毁坏的石门中飞出来,只以为是苍天开眼,给我送来了一场奇遇,想也不想就将那黑影抓在手中,再然后便两眼一黑,醒来时,手中便多出了这一把黑弓。”
这“苍羽”二字却不是这把大弓的名字。黑弓两端生有兽首,苍羽便是其中一头之名,至少朱全是这么以为的。
这二字是取自这弓上所刻之物,朱全本是不认识的,可随着修为的精进,那些刻痕,或者说古字的含义便自己浮现于他心头,不需他刻意辨认。
多了这把黑弓作伴,朱全的修为倒也没有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仍是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努力与感悟,才有了今天这一身修为境界。
“方才那一箭,几乎是由苍羽主导,我并未出什么力,所以才能得叶兄口中的几分神似。”朱全抚摸着黑弓,解释道。
此事是有利有弊,不可一概而论。朱全固然可以凭了这把黑弓,轻而易举地感悟箭道真谛,寻出那一丝道的轨迹,只是此般入道,入的却是他人之道,而不是朱全靠着自己悟出的,踏出的道。
看似是得了一时之利,可长久看来却是弊大于利,他人之道永远也只是他人之物,且不说这条道的尽头是何处,更要命的,这无异于留下了一个天大的破绽,若是创造这把黑弓的人仍然存活于世,那朱全便是他的提线木偶,屈于此道,不得解脱。
裴坚白似也是第一次听朱全说起这把黑弓来历,只是对朱全全凭了这一把黑弓才能射落鹏鸟的言论不敢苟同,“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朱全笑道:“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实话实话罢了。”
叶枯把玩着手中酒杯,道:“你刚才说只能记清那扇被毁坏的石门,那石门究竟是什么模样,可否详细说说?”
四周俱是云遮雾绕,朦朦胧胧,立身于那殿宇之外,石门之前,便是任何一个人到了此处,独对那高逾百丈的巨门,都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那石门说是坍塌,实际只在半扇门的地步破了一个小口,不过这“小”字却只是对整扇巨门而言
目光所能企及的高处皆已是被一片混沌遮蔽了,混沌以下,巨门之上,依稀可见有许多纹路,像是贴了金,只是早已光彩不再,寸寸斑驳。
朱全那时还未来得及凑到近前向里面望上一眼,有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而起,似是裹挟着岁月沧桑吹拂而至,紧接着,便有一团黑影从那方小口中飞了出来,悬在朱全身前。
叶枯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能确定这黑弓是从那巨大石门中飞出来的?”
“其他事或许能忘,但这把黑弓的来历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过去,关于那殿宇的很多事都模糊不清了,只有这件事我能肯定。”朱全模样笃定。
叶枯放下手中酒杯,指着那一把黑弓,凝重道:“你怎么知道自己能清楚记得的就一定是真实的,说不定这一切都是它在背后搞鬼!”
此话一出,那黑弓颤鸣不休,其上忽有黑雾翻涌,腾起凄厉狼啸,肃杀之意席卷开来,一时间大帐中士桌翻案倒,狼藉一片。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