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别逗孩子了, 赶紧去叫师傅回来吃饭。”
因为生了孩子,身材变得有些丰腴的许梅花瞪了眼丈夫,让他赶紧去公园把正在下棋的师傅叫回来吃饭。
“师傅现在就这点爱好,我要是过去了,打断了师傅的思路,恐怕得被他一顿好削呢。”
身型有些瘦小的肖彬彬坐在客厅的毯子上,手里还拿着小玩具逗着一岁多的儿子, 这奶胖奶胖的小娃娃还说不清话,一边胡噜着, 一边伸手想要够到爸爸手中的玩具, 流了一脖子的口水。
三年前, 肖彬彬和许梅花结婚了,许梅花大了肖彬彬两岁, 可双方都不介意这件事,两人一块长大,又有着相似的生活经历,这更让他们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结婚到现在,两人都没有红过脸拌过嘴, 肖彬彬演出,许梅花负责接洽商演, 一个赚钱, 一个管钱,这些年,两人陆陆续续将各自的四个妹妹供出来, 看着她们成家立业,总算也能休息一阵子,在此期间,生出了俩人爱情的结晶,生活也因为这个小家伙的到来变得更加甜蜜。
现在石岙村的村民已经全部搬到山脚下居住,肖彬彬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但依旧还是住在村子里,他在山脚下建了一个大别墅,紧邻着师傅家的小洋房,也是为了就近照顾师傅。
“让你去你就去,不然饿到师傅怎么办,再说了,师傅没下完棋不回来,你就不能给师傅买一杯奶茶和蛋糕填填肚子啊。”
许梅花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丈夫的侧腰肉,嗔怪道。
自从上了年纪后,师傅就格外的喜欢这种甜软的食物,只是许梅花觉得吃多了不健康,拦着江流不让他多吃,算算时间,已经有两天没让师傅喝奶茶了,今天喝上一杯也不过分。
“好好好。”
肖彬彬把玩具往胖儿子的手里一放,然后穿上大棉袄戴上手套帽子,在打开门出去后,猛的一哆嗦,赶紧跺了跺脚冲进了风雪中。
“师傅,我给——”
肖彬彬买了江流最喜欢的红茶拿铁,又给他买了加了双重芝士的火腿披萨,只是正当他兴冲冲地跑到老年人下棋的村部的时候,看到师傅跟他大眼瞪着小眼,然后默默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将奶茶瓶扔到一旁的垃圾篓里,抹了抹嘴,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来了,嗝——”
江流打了一个饱嗝,呼出的气里都带着奶茶甜腻的味道。
“你来的正好,我这棋下了一半,正好肚子饿呢,东西留下,你就先回家去吧,等下完棋我就回来了。”
江流嫌弃地赶人,肖彬彬放下手上的奶茶和披萨,木木地走到村部外头,被冷风一吹,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感情他师傅这些天迷上下棋,纯粹就是为了躲着他媳妇偷吃平日里不让他吃的东西啊!
肖彬彬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该管管自个儿的师傅。可想了想老爷子中气十足教训人的模样,他缩了缩脖子还是没敢管。
反正他每年都会带着师傅去做三到四次的全身体检,既然师傅喜欢吃这些就让他吃着,要是到时候检查出三高问题,再让师傅改吧。
正当肖彬彬准备回家的时候,遇到了放假准备回家过年的许全军。
“这些年你怎么样?”
曾经的师兄弟这会儿碰面有些尴尬。
“喝一杯?”
在许全军的邀请下,肖彬彬给媳妇打了个电话,然后跟着许全军去了村头的一家羊肉馆,点了一锅羊骨头煲,和两瓶啤酒。
“我真后悔啊!”
许全军干了一瓶酒,看着肖彬彬说道。
当初那件事后,他回到学校上学,只是成绩并不算特别好,没考上高中,而是去念了技校,好在他这人嘴巴甜,脑子也有点灵活,后来出去当了销售,保底加提成一个月也能挣个一两万。
只是这钱挣的不容易,在酒桌上喝到吐,还得给客户当孙子,加上许全军的学历不高,即便他的绩效比很多同事好,晋升的速度却一直比别人慢。
现在他也29了,因为女朋友家要的彩礼高,还要求有一套市中心的全款房的缘故一直都没谈拢,明明比肖彬彬大了两岁,却还没结婚。
而肖彬彬就不一样了。
许全军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些年他那杂技团到处巡演赚的可不少,听说光是肖彬彬一个人,接一场商演就得□□千块钱,有时候上演多,他一天得赶三四个场子,轻轻松松几万块钱就到手了。
他建的小洋房的装修材料是最好的,当初请建筑团队就花了六七十万,更别提室内的软装了,总体花费都够在室内全款买房了。
许全军一直在想,要是当初他没有伤了师傅的心,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只是许全军也很满足,因为当初他伤了师傅的心,师傅却也一直没有做什么报复他,现在每个月能挣一两万,慢慢攒钱娶媳妇,他也已经满足了。
“对了,你知道王狗子最近怎么样了吗?”
许全军转了个话题:“不对,现在不能叫他王狗子了,人家改名了,叫王念恩。”
“他考上公务员了,虽然工资不一定有我高,但是福利待遇好,说出去也有面子,他们单位阴盛阳衰,很多老大姐都想帮他做媒,挺好挺好。”
王狗子的脑子未必有许全军灵活,但是他这个人足够踏实,好心人资助他念书,他就认认真真的念,最后擦边线考上了一本院校,算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大学生。
“你知道吗?他爸他妈回来找他来了,因为觉得他能赚钱了,只是王狗子这次学聪明了,没在听他爸妈的鬼话,把人赶了出来,对方扬言要去找王狗子的单位领导闹,王狗子说他们要是敢闹,就敢让他们再上一次电视,让他们知道弃养也是要坐牢的,王狗子他爸妈被吓唬到了,没敢再回来。”
许全军呵呵笑了笑,这就是他们的爸妈啊。
“觉得我们出息了就靠上来,呸,我们出息了和他有关系吗?”
许全军絮絮叨叨地说,肖彬彬安安静静地听。
“我真后悔,可我还是拉不下脸来。”
最后,许全军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等着,我去放个水。”
喝完两瓶酒后,许全军站起身说要去外头公厕上个厕所,肖彬彬也没多想,只是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肖彬彬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站起身,发现许全军的位置上放着一些东西。
一张纸,和一张卡。
纸上写着请肖彬彬替他向师傅说声对不起,卡里存了五万块钱,就当是当年师傅养了他一年的拜师礼,银行卡的密码是师傅的生日。
肖彬彬走出包厢才知道许全军已经付过账了,许家老两口早就过世了,许家的老房子也早就坍塌了,肖彬彬这会儿才意识到,或许许全军是特地等着他的。
最后这五万块钱被江流捐给了那些更需要这笔钱的孩子,以许全军的名义。
本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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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上一世)
“欢迎来到世界极限探索频道,今天我们请到的嘉宾是前不久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的神人江彬彬。”
某卫视的直播频道,主持人鼓掌欢迎这一次的嘉宾。
说到江彬彬,他也是最近网络上的小红人了,对方以一身奇异的缩骨本领引爆了网络。
他的身量在165厘米左右,可是当他上下耸肩时,身体的骨骼仿佛重新排序,所有的缝隙消失,骨架缩到最小,明明是一个成人,却能够将两三岁孩子的衣服穿在身上。
在吉尼斯世界纪录中,他靠这个本领,将自己折叠成正正方方的一团,然后将自己放到了一个40cmx40cmx40cm的小箱子中,这样的绝技令人叹为观止。
这似乎突破了人体的极限,比起一般的柔术,大家更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灵活控制自己全身骨骼的。
这时江彬彬也出现在了直播室中,他的个子不高,人也很瘦小,放在人群里,实在是太不起眼了,但就是这样瘦瘦小小的男人,给大家创造了很多奇迹。
主持人和江彬彬拉着家常,然后就问到江彬彬的这身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以前不姓江,我姓肖,只是因为我师傅姓江,后来我有本事后,就将我的姓给改了。”
肖彬彬,不,这会儿应该叫他江彬彬。
他坐在直播室的沙发上,用极其平稳地语调叙述着。
“我小时候很穷,穷到你们没法想象,那时候我爸抛弃了我妈还有我和两个妹妹,在那之后,我妈又被检查出尿毒症,那时我才四岁,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全家都靠我捡来的野菜活着,直到我的师傅回乡收徒。”
想起那一段往事,江彬彬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怀念,也有痛苦。
“我的师傅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他教我学本事,借我钱让我妈先看病,他知道我家穷,每天借口不想吃剩菜剩饭,让我把那些几乎没动过的饭和肉拿回家,给我妈还有我两个妹妹吃,那时候我还有两个师弟,虽然学本事很苦,可是我们都很快乐。”
“后来呢?”
主持人忍不住追问,遇到这么好的师傅,是江彬彬的幸运吧。
“后来啊——”
江彬彬的眼神有些恍惚,“后来我师傅就走了,两个师弟也走了,就剩下我一人。”
“为什么?”
主持人不明白这件事的走向,观看直播的观众也不明白。
“因为一个自以为是的好心人,她毁了我们的平静,毁了我的师傅。”
“还记得23年前轰动网络的虐童案吗?一个女生上网发布了一则视频,视频中是师傅教导我们几兄弟的内容,学这个本事和别的本事不一样,打小要爸全身的关节练活,所以师傅得一个个把我们身上的关节拆下来,再给正回去,因为这则视频,我的师傅受到了很多人的攻击辱骂,即便村里很多人都帮师傅解释,愤怒的网友也听不进去。”
“他们觉得我师傅是变态,不然为什么要教我们这种本事呢,可要不是日子实在艰难,谁又愿意学这样的本事呢?”
江彬彬的拳头捏的紧紧的,他看着镜头,似乎是想对镜头前曾参与过23年前那场网络暴力的人控诉。
“他们以为他们是正义的,可他们正义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他们引来了几头饿狼,那些抛弃了我们三兄弟的夫妻就如同闻到腐食而来的秃鹫一样,借着舆论压力往我师傅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然后那些在镜头前扮演者慈父慈母的人在要够了足够的好处后,又一次消失在了我们身边。”
“我那两个愚蠢的师弟信了父母的鬼话,背弃了师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违心的话,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看到了正义,呵呵,结果呢,还不是再一次被抛弃。”
“那个名义上是我父亲的男人拐走了我的妹妹,又将我锁在拆房里,逼迫我妈承认师傅的过失,在拿到钱后,他跟扔垃圾一样将我的两个妹妹扔了回来,我走出柴房,可我的师傅没有了,他带着他以为所有人的背叛,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江彬彬红着眼眶,这会儿他已经激动到颤抖。
“你们以为你们带来了正义吗?你们只是在享受高高在上指点蝼蚁到快感!”
镜头前的很多人沉默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依稀记得当年的事,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正确的,可江彬彬的控诉却指责了他们,证明他们是错误的。
“那一年,我失去了师傅,也失去了我的母亲,我的家被毁了!”
江彬彬惨笑一声,至此不再言语。
*****
因为这一次的采访,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旧事被人重新提及,他们想要找到更多的证据证明江彬彬的说法是错误的。
可查的越多,却越发证明了他说的才是真相。
当初信誓旦旦要资助石岙村的慈善机构在新闻热度过去后就忘了那个贫瘠小村庄的孩子,只有极少数的人得到了援助。
当初上过电视指控江流的许全军和王狗子一个初中肄业成了街头的流氓混混,一个再次被父母抛弃,又饱尝灵魂的拷问,变得有些疯疯癫癫,流窜在街头小巷,靠捡破烂养活自己。
唯独一直都没出现的肖彬彬,按照他的说法是被肖国辉绑在了家里。
而这个唯一没有出现的徒弟,到头来还是自学了这个在他们看来万分残酷的本事,而他也是这几个人里混的最好的。
可他幸运吗?未必。
在事情过后没多久,他母亲就去世了,年仅7岁的他还得照顾两个三岁的妹妹,什么苦他都尝了,什么罪他都受了,如果当初没有那件事,或许他会在师傅的帮助下过的更轻松一些。
不仅是这些人,还有当初负责这件案子的两个警察,也因为舆论压力太大,被贬到了乡镇派出所,几十年来都没有得到晋升的机会。
倒是肖国辉等人拿着赔来的五万块钱,和一些好心人捐助的善款,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逍遥自在着。
黑白颠倒,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公平和正义吗?
网友们开始发动力量找到了肖国辉等人,还有当初自以为好心发布了那条视频的顾馨星,另一场网络暴力再次开始。
江彬彬静静地看着这一场荒诞的表演。
很多年后,江彬彬再一次接受采访,有人问他是否恨着当初那些资助过他们的好心人,那些自以为在做着善事的人们。
江彬彬是这样回答的。
“我不恨他们,他们是好人,只是活在没有经历过风雨的象牙塔里,可我和师傅,很多类似我们的人活在人间,而人间,注定是有很多痛苦和磨砺的。”
比如他学的这门本事,看似惨无人道,可确确实实是很多在生死线挣扎着的人的一线生机。
因为贫穷,因为想要活着,这些需要汗水和血水的谋生技能就会一直存在。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念书一条出路的。
“或许哪一天,缩骨功这门技艺就在我这一代,或是我的某一代传人手中断绝了,那也是好事,我和我的师傅并不执着于将这门绝技代代相传,只是因为有人需要它,所以我教会了那个人,如果有一天,它断绝了,那就说明,那时候不再有需要它的人,也不再有穷人了。”
跨越了一个时空,师徒两人在说这段话时,仿佛得到了短暂的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两天外出,可能没办法三更了,后天回家后会把这两天欠下的更新陆续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