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下个月初七是我娘出嫁的大喜日子,这份请柬是给您和师母的。”
江流递来一份请帖,蒋参道这些日子因为徒弟未能如他所愿考取探花的事情兴致平平,一开始也没仔细听弟子讲的话里的内容,接过请帖先是倒了声喜,等翻开请帖,看到上头主人公的名字时, 才察觉到不对劲。
因为还未改嫁,请帖上写着的是江孟氏, 按照晋朝的规矩, 孟芸娘会在成亲后改入胡家的族谱, 旁人则会改称她为胡孟氏。
蒋参道看到新嫁娘的名字,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改嫁的寡妇, 这时候他才想起刚刚弟子的那番话。
弟子的寡妇娘要改嫁了!
弟子要嫁娘了!
蒋参道看着一脸淡定甚至还隐隐有些欣喜的弟子,半响没有出声。
倒不是他为人迂腐不接受寡妇再嫁,而是这件事毕竟还关系到他的弟子,作为儿子,对方这般平静的接受亲娘改嫁的事实, 都让蒋参道有一种弟子背叛了亡父的错觉。
蒋参道不敢想象他要是去世,自己的儿女欢欢喜喜送他夫人再嫁的场景。
可虽然是江流的恩师, 蒋参道也没法对人家亲娘改嫁的事情指手画脚, 他只能收下那封请柬,然后好心告诫提点了弟子几句。
“你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皇上想要重用你, 一堆人就等着揪你的把柄,子送母嫁,历朝历代鲜有官员有过这样举措,恐怕不等你娘出嫁,这铺天盖地的奏折就会呈到皇上的桌案,你确定你还要这么做?”
蒋参道将奏折放到一旁,一脸郑重的问道。
“弟子既然敢怎么做,就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我知道老师是担心我,可老师有没有想过,这或许也是我的机会。”
江流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
他是新科状元不假,可会试三年一次,先帝在位时期,一共有十三位状元公,官拜二品以上的只有他的师傅蒋参道,混的最差的,因为站错了队,被贬谪到了地方,曾经堂堂的状元郎,现在甚至比不得一般同进士,还在偏远贫瘠的地方做着小县令。
倒是有一些科举排名不前的,靠着人脉钻营,现在朝堂之上拥有一席之地。
由此可见,科举并不代表什么,状元也只能给与他一个比普通人稍微高一点的起点,想要往上爬,还得靠你的本事,和天赐或是你自己创造的机遇。
听了江流的话,蒋参道心思一动,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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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蒋参道的犹疑,蒋夫人在听说孟芸娘要改嫁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庆幸。
“这可真是太好了!”蒋夫人忍不住感叹。
孟芸娘要是改嫁,必然会搬出江府住到现在的夫婿家里,倒不是蒋夫人容不下江流这个寡母,而是俗话说得好,远香近臭,孟芸娘改嫁后重心就会放在新的夫婿或是将来的孩子身上,两边的接触少了,只要女儿照顾好江流,恪尽孝道,孟芸娘对女儿就会十分满意。
“夫人?”
看到爱妻喜形于色的模样,蒋参道不由瑟瑟发抖,难道等他过世之后,夫人也准备改嫁?
可习惯了他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貌兼备且忠心不二的夫婿,夫人真的能够接受外头那些歪瓜裂枣。
蒋参道不想相信这残酷的现实。
蒋夫人看蒋参道那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不过蒋夫人没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男人都是那样,女人之间的波涛汹涌在他们眼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初蒋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婆媳俩时常因为蒋参道纳不纳妾的事针锋相对,只是直到现在,在蒋参道的心中,她们都是和乐美满的佳婆佳媳。
这就是男人,他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前朝,放在了国家大事上,即便蒋参道疼爱幺女,也不会为她想的那般仔细。
“我只是觉得流儿十分孝顺罢了。”
蒋夫人感叹着说道:“江夫人在他四岁时守寡,一力撑起全家的生计,现在十多年过去了,眼见流儿都已经考上了状元,再过不久也会娶妻生子,江夫人即便有儿女孝顺,独自一人心里也是孤寂的,现在流儿不仅没有被世俗礼教束缚,不顾可能会有的骂名送寡母再嫁,这不是大孝是什么?”
蒋夫人的这番话触动了蒋参道。
之前他因为弟子的亡父对这桩婚事存有疑虑,可他忘了江流那位寡母的立场。
对方为亡夫守寡足足十一年,将他们唯一的儿子培养成材,她没有哪一点对不起她的亡夫,现在只是在儿子考上状元后功成身退,再嫁一个夫婿过上平稳富足的生活,又有何错之有呢。
寡母无错,江流孝顺这个为了他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的母亲,就更加没错了。
蒋参道心里唯一一点芥蒂没有了,相反还为自己的狭隘感到些许愧疚。
“备上一份厚礼,届时我和你一块去恭贺江夫人出嫁。”
理清了思路,蒋参道表现的颇为干脆。
虽然他理解了弟子,可在外界看来他这样的做法还是太过离经叛道,但要是他这个恩师能够出席这场婚礼,那些想要攻讦他弟子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意识到他这徒弟背后还站着他这么一个支持他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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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酒馆的雅间内,几个官员喝着酒,抨击着一些与他们政见不合的大臣。
“荒唐,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你们可曾阅读这一次新科状元在殿试上的大作,看看他那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他以为他是谁,居然还敢抨击斥责现今的氏族制度,就算是他的老师蒋参道,也不敢这般大放厥词吧。”
“嘘——”
一个官员这会儿还没有彻底喝醉,记得这个状元是皇帝钦点的,怕隔墙有耳,这番抱怨的话传出去后,对几人的仕途有影响。
“哼,旁的不说,那江流在策论上鼓吹寡妇再嫁,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生父早亡,是寡母带大的他,难道他能愿意自己的生母改嫁他人,给他亡父戴绿帽不成?”
那个官员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误,表情几番变化,只是因为话都说了,这会儿要是忽然改口,有碍他显露在人前的刚正不阿,于是他只能逞强的在江流身上挑毛病,想要借此证实江流就是一个虚有其表的所谓“奇才”。
“他要是真敢那么做,老夫即刻上书,要求皇上降罪这个不孝之人。”
那位激进的官员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在他看来,那番言论只是江流揣摸陛下心思后阿谀奉承的言论罢了,正常的男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寡母改嫁,背叛亡夫呢。
这么做,简直枉为人子,这样的人自然也不配当官。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新科状元居然要嫁娘了!”
“谁说不是呢,这些日子状元府上不少下人都在采买婚礼所需的物品,听说这新状元,打算风风光光送他那寡母出嫁。”
“啧啧,咱们那位新状元的寡母倒是好命,养了这么一个孝顺儿子。”
“我呸,他对寡母倒是孝顺了,我要是他亡父,我都得被这儿子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正当那官员说完那番话之后,屋外走过一群人,因为讨论的声音太大,坐在雅间内的几个官员也听到了他们讨论的话题。
一时间,屋内的众人将目光凝聚在了刚刚开口的言官身上。
谁也没想过那新状元真就这么敢,朝廷的任命书还没下来呢,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送寡母改嫁,他是疯了不成?
大伙儿来不及细想江流的动机是什么,而是看好戏似得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个言官。
江流真把寡母给嫁了,这个蒋参道的学生,他一个小小的言官,是告还是不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