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交谈声。
衡玉合上钢笔笔盖, 垂眸扫了眼手表表盘。
果然，现在到午休时间了。
隔着窗户，席清的声音传进来：“忙完了？”
衡玉合上文件, 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塞回原位：“走吧, 久等了。”
席清拍掉手上的浮尘, 唇角轻轻弯了下：“没事, 过来找你的时候就有预料了。我现在每天都在清华大学和研究所之间来回, 能换个新环境待着, 已经很高兴了。”
走出经济部, 绕过它所在的这条巷子, 再拐进另一条巷子里，衡玉所说的那家饺子馆近在眼前。
这个点还早, 但饺子馆里面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找了仅剩的张桌子坐下, 衡玉点了两碗猪肉白菜馅的饺子, 又往饺子里各加了个鸡蛋。
稍等片刻, 店主把两碗饺子都端了过来。衡玉不是很饿，但见席清吃得挺高兴的, 她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衡玉突然问道：“对了, 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感觉到研究所的待遇提高了不少？”
席清愣，抬眸看她：“是这样, 我们吃到肉和鸡蛋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不少。这和你关系？”
衡玉勾唇：“我去年写了份科学饲养家禽的计划书，农学院那边在试验过确定没问题后，我就把它交给后勤部推广了。”
她去年太忙了，写完这份家禽饲养计划书后，压根没怎么了解过后续进展。
但是一取得成绩，后勤部就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衡玉与后勤部长许秋寒商量过后，决定拨出一部分给研究所的专业人员加餐, 所以这段时间，研究所的伙食水平提高了不少。
“今年只是试推广，等明年，我们会把这份计划书推广到全国各地。如果推广成功，以后你们吃上鸡蛋和猪肉的频率就更高了。”
席清乐道：“那我得期待下。”
谁没点口腹之欲了。
以前在m国上学时，他喜欢做的事就是把学校周边的店都吃遍。决定回国时，他舍不得的就是那几家常去的餐厅了。
虽然说他崇高的理想，但以后要是能吃得好点，他是乐意的。
席清想起郭弘义先生的嘱托：“对了，你那备睡眠熏香吗？郭先生近又点失眠，托我找你。”
衡玉真的。
只要是能赚钱的法子，她都一个劲地捣鼓。
自从察觉到苏联和a国等国家对睡眠熏香的需求后，衡玉就拿出睡眠熏香的配方，让香水厂的工人顺带生产。
结果，这款睡眠熏香的销量没比香水少多少。
她办公室现在就堆着几套熏香，是工厂那边送来给她的。
吃完饺子，两人走回经济部，衡玉将熏香拿给席清。
席清只有个上午的休假，现在也该抓紧时间赶回研究所了。他抱着熏香，朝衡玉摆手，说一句“走啦”转身离开。
***
黄包车停在清华大学门口，苗青下了车，直奔建筑系所在的教学楼。
现在正好是下课时分，建筑系院长毕鸿达抱着教材、被同学们簇拥着走出来。
毕鸿达正在解答学生的困惑，远远瞧见苗青神色焦虑地给他打手势，毕鸿达音一顿，将课本递回给学生。打发走几个学生，毕鸿达快步走到苗青面前，刚想问一句情况如，手臂就被苗青猛地一拽。
“赶紧，把其他几个人喊来，我事找你们商量。”
半个小时后，某个堆满书桌、几乎没落脚地的小办公室里，建筑部其余三名教授都聚齐了，他们或坐或站，听着苗青介绍事情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半晌，苗青拍了拍手掌，“我这年一直在做北平城的课题，城门的数据是现成的，主干街道的数据也，但是不够全面。”
“如果想对北平做次妥善而全面的规划，我们手上掌握的数据必须要更充足些。”
毕鸿达沉沉叹息一声：“老苗，真让你争取成功了。”
“我没做什么。”苗青摆手，丝毫不居功，“全靠那位奚副部长帮了忙。”
毕鸿达点头：“是设计出抗美援朝英雄纪念碑的那位吗？这回的确最感谢她。”
“你先别扯这的没的。”时间紧迫，苗青正着急上火着，见他在东扯西扯，急得连忙催促，“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几个愿意帮忙吗？”
“你都做到这步了，是我们还不帮忙，什么都让你担着，那还得了？”
“就是，又不是只有你个人关心老北平城的命运。”
“勘测数据这个倒不难，咱们建筑部的学生不少，正好这个月的课题任务还没定，把这件事交代下去就好了。是人手不够，再往隔壁几所学校请人手，这年轻孩子可比我们这老人家积极得多。”
苗青瞬间感觉自己服下了颗定心丸。
“那就好那就好。”
几个人在教室里讨论了很久。
人下午课，陆陆续续告辞离开。
没过多久，教室里只剩下苗青和毕鸿达两个人。
毕鸿达叮嘱道：“你多注意休息，接下来需你忙的地方还很多。”
才过去了多久啊，老苗肉眼可见地瘦了不少。
本来还不算多上年纪的人，现在一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好几岁。
“放心吧，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敢垮啊。”苗青说。
城市规划必须具有前瞻性，不仅适应现在的需求，更要考虑到未来好几代人的需求。
斟酌的事情太多了。
奚副部长只给他预留了个月时间，其实非常非常勉强。
但他是要尽力搏。
***
建筑部的王部长又过来了趟，但全部都被衡玉挡回去了。
“王部长，我体谅你，我当然体谅你的难处。”
衡玉说话时那叫一个真诚，那叫一个充满共情能力。
然而，没等王部长高兴个两秒，她话音一转，左一句没钱，又句钱要花在刀刃上，直接把王部长别的都扼杀在喉咙里。
王部长连谢铢的面都没见到，当场铩羽而归。
再过来时，王部长显然做好了心理预设，直接更衡玉耍横的——别用没钱来糊弄人，你们经济部要是不给批复，他今天就待在这里不走了。
不走？没事啊。
衡玉直接把好茶奉上，再提供木凳一把，任由王部长坐那发呆。
中午是饿了，经济部还能免费提供顿伙食。
王部长已经有多少年没承受过这冷板凳了。哪怕知道衡玉的贡献比他高很多，现在职位比他低，只是因为没合适的位置升上去，他是仗着自己的资历闹腾了起来。
对此，衡玉只好合上面前的文件。
在不伤害王部长的基础上，将他硬生生推出经济部，反手把四合院的大门摔上。
被生生锁在门外的王部长：“……”
看着王部长被硬生生提溜出院子的谢铢和部员们：“……”
好一个女中豪杰。
今天又重新认识了遍奚副部长。
衡玉拍了拍手，脸无辜地与他们对视。
“看我干什么，工作去啊。王部长这么阵闹腾，不知道给我们部门造成多大的损失。如果只是这次就算了，是多来几次，那还得了？”
她又看向谢铢，摊手道：“如果王部长的闹腾起了作用，那就更不得了了。这会给别的部门起到一个非常不好的示范效果。”
谢铢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衡玉这番话。
第二天，他直接去找了领导。
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了，个劲在领导面前喊委屈，说王部长正事干得不怎么样，折腾其他部门的事倒是干得不错。
领导被他喊得头疼，说：“北平改建那件事我是知道的，你们经济部不配合，王为民他想干正事干不了啊。”
谢铢哭穷，哭赚钱不容易，哭要是预算不降，打死他他不配合。
领导：“……”
领导想给他讲道理。
谢铢不讲，谢铢就是哭嚎。反正他跟了领导几十年，知道领导不会因为这件事怪他。
领导忧愁叹，这都什么人啊：“你跟我哭没用，这事归市政府那边管。”
谢铢：“那领导你管管王为民，他太不像话了。”
不想想，现在最不像话的明显是他。昨天王部长才刚了口，就被衡玉提溜了出去。领导可是在屋里听他嚎了好久。
“你怎么这么关注北平改建的事情，就单纯因为预算太高了？”领导显然不信，下子就猜出了其中的猫腻，“我记得衡玉那姑娘是学建筑的吧，她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改建方案问题。”
谢铢就知道领导不好糊弄。
不过他已经摸清楚了，领导对北平改建的事情不太关注。
所以能承认的，他没瞒着领导。
“这老北平城，是我们民族的根。”
后，谢铢心满意足与领导告辞。
离开前顺走了领导的个热乎乎新鲜出炉的馒头。
——领导的提点，王为民短时间内应该能消停了。难办的，就剩市政府了。市政府那边可没建筑部那么好搞定。
嚼着馒头，谢铢想：市政府那边就让衡玉去搞定吧。
***
建筑系的学生们接到任务后都很积极。
他们按照苗青等人分配下来的任务，利用课余时间将苗青他们需的数据都勘测出来。
几天时间后，所数据都汇总到苗青这边。
苗青和院长毕鸿达块儿整理数据。
苗青娓娓说道：“我想设计出一套方案，让这座城市能够同时兼容两种风格。边充满了历史底蕴，另一边则充满现代文明气息。”
“但是，这两种风格要怎么融合，才能显得不突兀？”
这天他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思索出最优解。
毕鸿达想了想：“以现在的北平城作为内城，不断往外扩建，让它成为外城？这样一来，漫步在外城，见到的是现当代文明，走进内城，就能欣赏到老北平城。”
苗青思考过这个方案，但是有点非常关键。
“如果是一内外，就必须把城墙凿出洞。车辆在凿出来的洞里进进出出。这个方案在一始就被市政府放弃过。”
他现在做的方案，能够打动市政府，这样才能让市政府改变主意。
“如果不能一内外……”毕鸿达玩笑道，“总不能一左一右吧。东边彻底保留，西边城墙拆了部分，以那里为起点开始扩建城市。”
他说完这句话，失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在表格上添了个数据。
记了几个数据，毕鸿达才发现身边的苗青直没动静。
他下意识抬头看着苗青。
苗青目光失神。
他唇角微启，呢喃出声。
“不能一内外，那就左一右。但是要达到这个空间效果，就必须要拆除一部分城墙……要不试试……”
“老苗？老苗！”毕鸿达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发什么呆呢？”
苗青怔怔回神，目光聚焦落到毕鸿达身上。
意识到自己刚刚呢喃了什么，苗青脸色微变。他目光闪了闪，说：“没什么，我在思考什么更好的方法。”
“唉。”毕鸿达没太多心情去关注苗青的异常，他叹息一声，说，“得快点拿定主意了，这个月看着长，但真的始画图纸，个月时间就跟坐火车样，嘟嘟嘟就过去了。”
“好。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苗青用柔软的袖口擦掉额头的冷汗，“肯定能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