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沈洛去边境事情, 沈国公早已和康元帝通过气。这道折子很快批复下来,康元帝准许了沈洛请求。
一下早朝,沈洛兴致冲冲来找衡玉。
午后阳光微醺, 他偷拿衡玉面前那坛已经开封却没喝过酒, 仰头灌了口, 惬意眯眼睛。
“兵部那边新研制了一批弩|箭, 现在正在加大规模生产。陛下意是让我多等半个月, 时候亲自护送这批弩|箭给我爹, 也算是立一个功。”
他本来就要去他爹那边, 现在运送弩|箭功劳基本就算是白捡, 沈洛当然爽快应了下来。
衡玉瞥他一眼,寻着下回得找密八要些泻药, 好好整治沈洛一番。这个念头从她心底一划而过, 衡玉垂下眼, 抱新酒坛子:“弦堂兄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原本是要和我一块儿过来, 陛下身边内侍突然来找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他就和内侍开了。”
衡玉想了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沈洛沉默了下, 突然屏退院子里。
能进院子里伺候都是衡玉心腹,见沈洛动作, 他们没有请示衡玉就自觉退了下去,显然是衡玉早有交代。
衡玉捻一块枣酥咬了口,有点过甜了:“发生了什么事?”
沈洛似乎是斟酌了很久,脸上难得布满凝重。
“……我在御林军里听那些同僚说过一件事,前段时间云三府里有两个下无缘无故死了。”若这件事出在其他府里,沈洛压根不会当回事,但听说是云成弦府里出了异常, 他就留了心,“我瞧着……云三像是在处理探子。”
已经开了口,后面要说其他话也变得顺理成章来,沈洛忧心忡忡道:“我们刚认识那会儿,为着兵部布防图失窃一事,云三提议要将红袖招上百号全部抓来严刑拷打。他手段素来残忍,这些年为着你我,也没什么值得他动怒地方,他才显得手段柔和了不少。”
“自从科举舞弊案后,云三就变得忙碌来,和你我聚在一时间也少了。我不知道他在背地里忙活些什么,但明初——”
在衡玉面前,他没有掩饰自忧虑。
“我总怕云三会误入歧途。”
他从来不是个笨,在事关他最好两个朋友时,他甚至比这天底下绝大多数都要敏锐。
他猜不背后曾经发生过什么,但他能察觉云成弦这种变化。
哪怕这种变化很细微。
衡玉放下了枣酥。
这会儿倒觉得这个糕点味道苦涩了来。
她微微蹙眉来,似乎是想和沈洛说些什么,唇角轻轻一颤,却没有说话。
沈洛见不得她蹙眉,长臂一伸,搭在衡玉肩膀上:“我祖父总说,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是有来处,那些一步步现在经历会塑造一个性情,影响一个心性。”
沈洛总是难得正经严肃。
但这样大大咧咧突然端凝认真来,才更为慑,让在意他说出口话。
因为他在此时此刻说出来每一句话,必然都是反复虑过后认真言。
“云三不像我,从小虽然吃了很多苦,但家里都是宠着;也不像你,你没有得父母疼爱,可你过得肆意,谁也不能给你气受;他那吃了太多苦,就养成了今日性情,哪怕我们在努力改变,也很难在短短年时间里把他性子给完全掰回来。”
“所以我们要多盯着点,别让他犯了错。”
其实衡玉是不想问。
但她听着沈洛话,许久后,还是微微笑了下:“如他还是犯了错怎么办。”
沈洛用力拍拍她肩膀,没有丝毫迟疑。
显然,对这个问题,他早已有了答案。
“我在边境那边,离帝都太远了,你多盯着他点。如发现他犯了错,你就写信给我,我会狠狠骂他把他骂醒。”
“要是骂不醒,等我从边境回来,我就狠狠揍他一顿,时候你别帮忙,他那副小身板是绝对打不过我。”
衡玉点头:“好,我会多盯着他。”
听衡玉许诺,沈洛长长松了口气。
他收回手,两手轻松一合:“这样我就能放心去边境了。”
衡玉不免又笑了下:“看来你是真担心这件事。”
“当然啊,我可是你们大哥,总不能看着云三入了歧途。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厚此薄彼。”沈洛用力拍着胸膛保证,“等了边境我给你寄那里特产。”
“说来,边境还有一种花,别名陌上,那花生得并不矜贵,但是有边境风沙水土能养得活它,我看有没有别办法养活它,时候带回来给你瞧瞧。”
“我屋里什么花没有。”衡玉知道他意,却还是调侃。
“那哪能一样,你我这种俗,养那些兰花附庸风雅干嘛。”
好吧,她养盆兰花,就成附庸风雅了。
衡玉失笑,又喝了一口酒。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随后是冬至声音。
“殿下,三皇子那边派传了口讯,说是有事要离京一段时间,怕是没办法送沈公子了,不会他会让三皇子妃为沈公子准备好仪仗,还请沈公子多多担待。”
离京?
衡玉放下酒坛,与沈洛对视。
云成弦离京行踪非常隐秘,结合他前被康元帝身边内侍叫,不难猜出他离京是为了给康元帝办事。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今天就是沈洛离京日子。
他穿着一身轻甲,腰配凯旋剑,牵着马缰站在一匹汗血宝马旁边,含笑看着衡玉:“道别话已经说过次了,不是说了让你今日别过来了吗?”
衡玉将一个信封递给沈洛:“想来有些东忘了给你。”
沈洛接过,奇道:“这是什么。”
“这三四年里,我手底下培养出了不少能用,里面有不少擅刺杀追踪暗卫,但沈国公府百年名门,绝对不缺暗卫用,我就不给你了。”
沈洛身份贵重,沈国公他们安排在他身边保护他暗卫绝对不少。
“至于这个信封,它里面放有一张密阁密探联络名单,依照上面口令,你可以与名单上那个取得联系,也许会对你行事有帮助。必要时候,你自见机行事。”
“哇。”沈洛赞叹,连忙把信封贴身塞好,“你这份临别礼送得好。”
衡玉失笑,瞧着大部队已经要准备离开,她旋即正色,朝沈洛拱手:“多加小心。”
“我会。”沈洛笑,又说,“你若是没事做,就带我娘子去京郊外玩一圈。她这些年守孝,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我们刚成亲我就去了边境,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我心底觉得有些愧疚。”
提他妻子时,沈洛眉间柔和下来。
“放心吧。”
衡玉慢慢往后退,退出群。
她上了城墙,站在这座千年古城墙头,看着这位白甲红袍年轻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她视线里。
他似乎是知道背后一直有在目送他,行了片刻,没有回头,举他右手用力挥动。
天边骄阳似火,闷热风吹过来时并没有让感觉清凉,反而觉得燥热。
衡玉仰头一看。
原来又了夏天。
***
前去边境这一路上,沈洛都非常悠闲,除了赶路时间外,其他时间都被他花在欣赏沿路风光和写信上。
衡玉隔个三五天就能收他一封信。
沈洛信很有他这个风格。
字迹潦草不少,还话唠,别看写满了五六页纸张,通篇都是废话口水话。
但就是有种奇魔力,让在读信时不自觉会心一笑。
看完信后,衡玉不急着写回信,吆喝着要弄个露天烤肉。
烤肉一般都是冬日吃,冬至抬头看看天,觉得能在这艳阳高照日子里吃烤肉,也就是他们家郡了。
但能怎么办,郡想吃,他们任劳任怨去准备也就好了。
在冬至叹息着往厨房去时,远在千里外江宁城中,云成弦负手从一座府邸里出来。
他一身黑色锦袍,尽显肃杀冷厉气。
了两步,他似乎是意识了些什么,垂眸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拭掉不知何时溅落在他手背上点血迹。
可惜是,他注意这点血迹时已经晚了,血迹凝固在他手背上,随着他擦拭,血迹涂抹成了一大片,弄脏了他整个手背,也让白净帕子变成扎眼红。
这份红太扎眼了,云成弦死死盯着,没有做出下一步举动。
“公子。”身后,他贴身侍卫小跑他身边,满身血气,“都处理好了,十口,无一活口。江南总督那边递了拜帖,说想过来给您请安,您看……”
若按照云成弦以往性子,一句“不见”定然直接甩了过去。然而,他紧闭双眼,“让他过来”四个字乎是从他牙缝间生生挤了出来。
——他不能在双手沾染了那么多血腥后,还一无所获。
江南总督,必须见。
是在贴身侍卫离开后,云成弦头却出现一阵眩晕。
他仰头看天,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他眼里蒙上了一层血色,还是这天已经被弄脏成了血色。
还没等他细究,天际突然飘下雨来。
云成弦伸出手去接雨,看着雨水冲刷他手背上血色。
他手又恢复了以往干净。
可是他又无比肯定,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