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觉得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

确实是这样，除了床头的心电监护仪里发出单调的“嘀嘀”声之外，病房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人影，就好像这里被人遗忘了一样。但事实上他知道，几乎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在为他忙碌，只是在这个全封闭的监护病房里看不到而已。

虽然看不到，他却也能想象得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身上穿着特制的长袍般的白色实验服，身上贴满了了各种仪器的电极片，四肢被固定在专门的病床上——据说是为了防止肢体突然发生剧烈晃动而干扰到实验进程——脑袋嵌在大小合适的凹槽里，头发被剃的很干净，头皮上面插满了长长短短的探针，探针的末端连着颜色各异的胶皮线，像盘曲的细蛇长虫，纷繁杂乱，蜿蜒进墙上的插孔里。

病房里没有表，林峰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这样躺多久。孤身一人在安静的环境里还被要求必须要保持清醒是件痛苦的事情，即使之前受过相应的简单训练，他也还是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就在林峰忍不住想喊人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一阵“嗤嗤”的放气的声音，病房的气密门弹了起来，缓缓的缩进墙里。他的脑袋不能动，所以只能眼睛尽力往下看，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进门的时候停了一下，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显然是领头的人和后面的低声交待了几句，才走了进来。

周围突然涌来一群白大褂让林峰有些不适应，他局促地动了动眼睛，把脑袋往凹槽里缩了缩。最前面的护士看见后，冲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和他打招呼。接着她掰开林峰的眼皮，拿手电晃了晃，又在林峰的左耳和右耳边打了几个响指。

“瞳孔反应正常，双耳反应正常。”看到林峰皱眉，她又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冲门口的方向说道。

“其他各项生理指标也都正常。”在一旁操作机器的另一个护士说道。

第一个说话的护士退开了，走近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虽然戴着口罩，但是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像夏夜里的星星。

“受试者2……”这位负责人停了一下，眼睛落在手里的透明平板上，接着说道，“林峰先生，试验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想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实清楚并同意你和公司之间签订的协议吗？”

他刚说完，林峰眼前就弹出来一个虚拟屏幕，上面显示着一份文档，慢慢地向下滚动。

林峰努力地，但最后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用看了，我非常清楚，也接受所有条件。”

“实验如果成功，你将被聘为公司的员工，待遇优渥，足以让你在那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是如果失败，按你的要求，你的账户上会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可是你知道失败的后果吗？”负责人重复了一遍协议中的重点部分，追问道。

林峰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我不明白，林先生，既然知道失败的结果是失去生命，那你要这笔钱干什么？据我所知，你是独身一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你一但死亡，那这些钱就都变成无意义的数字了，你倒不如提一些其他相当的要求来的实际，你有什么心愿，以公司的实力，都可以很轻易的帮你完成。”

“谢谢你，但这就够了，我有自己的原则。”林峰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负责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通知他们，开始吧。”过了一会儿，负责人又说道，“林先生，听说你信教，所以我们请了一位牧师，为了今天的这件事，他特地写了特殊的祷词。”

“谢谢。”林峰睁开眼，有些感激。

负责人点点头，让开位置，牧师走了过来。

“全能仁慈的父，求你赐福眼前这位迷茫的亲人，使他因你的慈爱获得力量，平和地走完这最后的路。你知道我们的有限和软弱……”

林峰愣愣地看着顶上的吊灯，感觉灯光渐渐涣散开来，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这么平静的面对死亡，但给他力量的并不是神，而是科学。是啊，最后一刻他才明白，只有科学才是统治这个世界的神啊。

“……当我们面对死亡，都会心怀恐惧与不舍，求你护佑我们，不再为生死而迷茫……”

林峰感觉脑袋里面热热的，应该是仪器开始运转了吧，他想。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都太平淡了，所有的日子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刻有意义，起码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了吧，他想。他忽然希望这试验能够成功，这样他的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一定要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他想。

“……今夜过后，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将坠入再也看不见罪的国度，所以求你宽恕他在这世上时，无论思、言还是行上所犯的过失，因为从此以后，他要么伴随在你的身旁，要么将永远的活在梦里。”

活在自己的梦里。

林峰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出来，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往事一幕一幕涌了出来，带着斑驳杂乱的色彩，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身体仿佛要裂开了，疼得他几乎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峰缓缓恢复了意识，他有些奄奄一息，但还是勉力站了起来，向远处望去。

脚下是坚实的大地，微风送来花草的芳香，一对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飞机在高处划过白色的航迹，远方，是城市林立的高楼，最中心是钦古集团参天的巨塔，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汽笛的声音。

看着眼前的一切，林峰愣了很长时间，终于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重生了。

过去的他已经死亡，现在，是他的新生

※※※

进行实验的医院地下极深的地方，似乎是沉眠的人受到了惊扰，一双眼睛缓缓睁开，仿佛在黑暗之中静静燃烧的幽火，过了良久，才在一声悠长的叹息中，又缓缓阖上。